正是暮春,绿意一日高过一日,气候是醉人的暖和。
锦江位于南方,三面环水一面向山,河道交错,湖光山色,是名副其实的江南水乡。
清晨时分,江面上总是萦绕着雾蒙蒙的水汽,柔和的清风拂过江面,引得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江上,梁青菡端坐在精致宽敞的船舶里,微微侧着身,隔着雕花窗看向外面秀丽的景致。
芳草茵茵,载着客的画船悠悠荡荡,她在心里感叹,锦江真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和清雅气息的好地方。
这里是她和陈少清的第一生第一世,一个名为大越的架空王朝。
她把前世今生简单地归结为六个世界,她要做的,便是穿越回前五个世界,改写自己和陈少清的悲剧结局,消解那些意难平。
棘手的是她虽然知道每一世会发生什么,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上帝视角,不是什么细节都知道,她能抽身其外,但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摸索。
这个世界里,她是威远侯府嫡女韩相宜,威远侯韩清正夫妇的掌上明珠。
威远侯韩清正位高权重,是大越朝的名臣,韩相宜身为他唯一的女儿,金枝玉叶,身份尊贵。
可惜这一世的她自幼体弱,身子不大好,京城总有寒凉之时,不宜养身,是以每年暮秋侯府都会把她送去江南淮州的外祖家过冬,开春时再回京城。
淮州还在锦江的南边,经过十多年的休养调理,韩相宜身子好了不少,经得住旅途的劳累,可以乘船来回。
这次韩相宜便是乘船从淮州回京城。
去年春天,韩相宜本该回一次京城,不曾想去年寒潮汹汹,锦江以北的冬季比往常要漫长得多,哪怕万分小心,快要过江时韩相宜还是不小心染了风寒,好在病情不重,考虑到种种原因,一行人又回到淮州多待了一个春天。
也亏得这一场风寒,给初到这个世界的梁青菡足够时间,梳理好韩相宜的记忆。
现在她便是韩相宜。
两年未回侯府,母亲林氏念她念得紧,今年春天来得早,很是暖和,半月前林氏便催促韩相宜开春后及时启程回京。
回京。
韩相宜心中隐隐有种直觉,回到京城后,主线任务才真正开始。
窗外暖风徐徐吹来,韩相宜抚平被吹起的书页,手指在书本上无意识地滑动抚摸,过了片刻,外边传来节奏轻缓的敲门声。
一道沉稳轻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
韩相宜专注柔和的目光仍留在书面上,轻柔应了一声:“进来吧。”
来人是她的贴身丫鬟雀蓝,雀蓝手里端着药碗,递给韩相宜,“姑娘,到喝药的时辰了。”
“嗯。”
韩相宜放下书本,端过药碗,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随后闭起双眸利落地一饮而下。
经过十几年的调理,韩相宜的身子如今大有好转,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也好了不少,现在用的药只是为了祛湿驱寒,药效平和,味道也不重。
待韩相宜喝完药,雀蓝接过药碗放在端盘上,看着自家姑娘道:“姑娘,我们刚刚过江,陈大人那边说咱们的船队会在锦江停留补给一会儿。”
“姑娘可觉得沉闷,可要奴婢们陪您去城里转转?”
雀蓝口中的陈大人姓陈名钞,是韩清正的得力手下,专门护送韩相宜来往于京城与淮州,是个可靠之人。
韩相宜点点头,“好。”
他们已在江上赶了一夜的路,她确实觉得有些闷了,下船看看新鲜景色也好。
韩相宜想了想,想起什么似的朝着雀蓝莞尔一笑,问道:“对了,鸦青那丫头呢?”
雀蓝尚未回话,门外率先响起一道清脆明亮的声音。
“让奴婢瞧瞧是哪位俊俏姑娘在唤奴婢?”
鸦青本就躲在门外,听见自家姑娘提及她,先是拉开门扉,再娇俏地探出头,嗓音里满是灵动。
韩相宜当然知道她就在外门,来这个世界半月有余,韩相宜早已摸清楚这两个丫鬟的性子。
鸦青古灵精怪,是个闲不住的丫头;雀蓝兰心蕙性,行事稳重谨慎,都是赤胆忠心的人儿。
韩相宜唇角一勾,戳破她的小计划:“你呀,真是顽皮,别以为我不知道想要出去转转,是你的主意。”
鸦青快步走到她们面前,圆圆的眼睛眯成两道月牙,笑着为自己辩解:“哎呀,姑娘,奴婢这不是想着您奔波了几日,难免觉得沉闷无趣,肯定想出去转转看看嘛。”
说着说着这丫头又变起戏法似的眼角一搭,撇着嘴角,好不委屈地道:“奴婢这么贴心,姑娘还凶人家。”
放在其他人家若是丫鬟这般没大没小,早就被当做以下乱上给赶出去了,雀蓝鸦青这二人却不一样。
韩相宜虽和她们有主仆之分,却不会约束她们。
她们是侍女,也是韩相宜自小亲自挑选出来的伙伴,侯府爱屋及乌,对她们很是宽容。
“好好好,那就谢过咱们鸦青了,咱们鸦青真是个贴心的人儿。”
韩相宜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得了夸赞的鸦青嘴角翘得老高,傻呵呵地笑个不停。
说来神奇,前世今生,韩相宜的容貌和习惯和原本的自己无一差别,倒是省了好多麻烦,自己不会觉得不适,也不会叫人察觉有奇怪的地方。
只有一点,鸦青活泼好动,她原本是不怎么爱笑的,和鸦青相处久了,竟也变得开朗爱笑起来。
一旁的雀蓝被这轻松欢快的氛围感染到,恬静的脸上也露出一个浅笑。
雀蓝:“姑娘,奴婢服侍您换衣。”
鸦青不甘落后:“奴婢给您梳发髻!”
雀蓝给韩相宜挑了件绣着秀雅梅花的月白色烟罗软纱,下配素色锦缎长裙,一条净色腰带缠在腰身上,勾勒出婀娜的体态。
这一身都是浅淡的颜色,穿在韩相宜身上却不会让人觉得单调,反倒极为出尘。
烟罗软纱衬得女子身段越发纤细窈窕,罗裙下的肌肤晶莹白皙赛过白雪,桃羞杏让,仙姿佚貌。
雀蓝鸦青每看她们家姑娘换妆一次,就要被惊艳一次。
她们家姑娘实在太好看了。
眉眼似弯弯新月,眸光如潋滟秋水,樱唇琼鼻,肤若凝脂,一身清丽脱俗的气质更是凡尘俗世不能比拟。
鸦青直接看失神了。
雀蓝轻轻捏了捏鸦青的手腕,鸦青才回过神。
根据雀蓝的搭配,鸦青为韩相宜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最后在发髻上斜斜插了一支白玉簪。
玉簪是上好的羊脂玉,质地清润剔透,一看便知是不俗之物。
收拾妥当,船舶正好靠岸,一行人在渡口下船。
渡口不远处便是城区,雀蓝不想韩相宜劳累,喊来一辆马车代步送她们进入城区。
锦江虽然繁华,却不及淮州,两城靠的近,建筑风格也格外相似,韩相宜逛了一会儿便觉得无甚新意。
雀蓝时刻关心着韩相宜,看出她脸上的乏味,适时建议:“奴婢听闻锦江有一道菜肴是他们这边独有的风味,姑娘可要尝尝?”
韩相宜来了兴致:“哦?什么菜肴?”
这里的锦江,和今生的灵州有许多共同点,应该有些渊源。
雀蓝答:“好像是唤作锦江醋鱼。”
韩相宜喜爱吃鱼,闻言点点头:“那便去尝尝。”
她们找了一家酒楼,直上二楼入座。
这家酒楼约莫是锦江城里最大的一家了,占地有足足十亩地,二楼不仅有席位,因着临江,所以还有秀丽的风光可赏。
此时虽不是正经的午饭时辰,酒楼里却也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二楼的人不在少数,当雀蓝和鸦青一左一右扶着韩相宜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无人不被她吸引过去。
众人深吸一口气,小声低叹的声音此起彼伏。
雀蓝耳闻四周的喧嚣,眉头紧蹙,心中涌起一阵懊悔。
她们竟疏忽了,未曾为姑娘备好遮面的帷帽。
扶梯,右手边。
罗长青本是侧对着二楼的入口,听见周围的人都发出啧啧赞叹,忍不住抬头,也向入口处望去。
不看还好,一看竟也是看呆了一般,一动不动。
谢道存面容冷淡,端坐于长凳,正等着罗长青将信件呈递给他,可罗长青迟迟没有动作,反而一直盯着一个方向出神。
他不免挑了挑眉。
再听周遭连绵不绝的赞叹声,谢道存漫不经心抬起眸,偏头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
一位姝色无双的绝代佳人映入眼中。
此时韩相宜刚在楼梯口站定,二楼采光极好,明媚的阳光打在她如玉般的面庞上,恍若神女。
她肌肤白皙胜雪,宛如羊脂白玉,一眼望去,便知何为“以玉为骨、以冰为肌”。再看她的身段和面容,恰似古书上所描绘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若月中仙子,柳下佳人,华容婀娜,风姿绰约。
女子并未刻意装扮,仅是略施粉黛,却美得令人惊叹,尤其是那一双如杏子般晶莹的眼眸,恰似一泓春水,流转着温柔倾城的光华,勾人魂魄,摄人心智。
谢道存静静看着她,而后眉梢轻挑,深沉的眸子里藏着探究。
韩相宜本在寻找座位,蓦然察觉有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目光在空中游荡了一会儿,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纷纷低头弯身,好似她的视线有灼人的热度。
忽然她的目光一顿,原本泠泠如水的视线瞬间凝固,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抓住。
那是个相貌俊美的男人,哪怕坐着也有让人不可忽视的气场。
男人一身玄色锦衣,白玉腰封紧紧扣着精瘦的腰身,眉目修长疏朗,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脸庞轮廓分明,硬朗英俊,丰神挺秀,俊颜无可挑剔。
韩相宜隔着两排桌子,和他遥遥相视。
他的眼神深邃而冷静,像一片无波的湖面,却隐隐透出不容忽视的锋芒。
一种微妙的张力弥漫开来,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韩相宜才淡淡移开视线。
可是没人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让自己看起来如此从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