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腥甜的血气扑面而来，比酸腐的泥土味更浓烈的，是浸透了伊甸园每一寸角落的血腥味。
原本就爬满菌丝的腐土上，暗红的血渍正从土壤深处汩汩渗出，顺着龟裂的地面蔓延，溅在枯黑的果树枝干上。
凝住的血痂像丑陋的疮疤，又被不断涌出的新血冲开，顺着枝桠往下淌，在地面汇成蜿蜒的血溪。
那些看似枯萎的树皮里，藏着的不是木质纹理。
而是早已腐烂的肉糜，被血水泡得发胀，一触就化作脓水，混着血一起黏在干裂的土地上。
萤火虫不知何时撞在枯枝上，触须刚碰到血渍就开始腐烂，化作一团团墨色的脓水，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就消散了。
亚当和来古士坐着的草地，草叶早已被血浸透，变得黏腻发黑，腐烂的气息从草下翻涌上来，像是有无数腐虫在泥土里钻动。
血溪漫过亚当的脚踝，他身上那件粗布麻衣早被血渍浸得发硬。
布纹间嵌着的暗红印记，洗不掉也擦不去，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一样。
他低头看着那片被血泡烂的草屑，指尖拂过，草叶便化作一滩腐泥，连带着血渍一起融入地下的裂缝。
果树的枯枝最先被腐烂彻底吞噬，从枝头开始，腐肉与血痂一起剥落，露出里面朽烂的木芯。
木芯刚暴露在空气里，就被腐气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咔嚓一声断成几截，砸在血水里，溅起的血珠落在半空，还没落地就化作了腐雾。
四周的植被接二连三地枯萎崩解。
腐烂的血渍顺着根茎往下渗，将泥土腐蚀出深坑。
植株倒伏时，藏在根部的腐烂组织像泥浆一样泼洒出来，与地面的血溪融为一体。
当最后一株枯树倒下的瞬间，伊甸园的边界开始收缩。
被腐烂啃噬的土地化作黑色的烟尘，血渍在烟尘里蒸发，变成带着腥气的雾，慢慢消散在黑暗里。
当最后一丝腐气也被黑暗吞噬时，这片曾被鲜血浸透、又被腐烂啃空的伊甸园，彻底消失了，只留下无边的虚无。
仿佛这里从未有过血与腐，也从未有过所谓的“美好幻境”。
就在这时，亚当的身体轻轻晃了晃。
他身上的粗布麻衣随着动作簌簌作响，衣摆上的血痂擦过虚空边缘，落下细碎的暗红碎屑。
他缓缓屈膝，双膝砸在冰冷的虚空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双手十指紧扣，紧紧抱在胸前，像是要护住心口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
他的头深深低下，额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额角那几点暗红的血迹格外刺目，像是永远都无法擦掉的烙印。
没有一丝声音溢出，只有肩膀在极轻极轻地颤抖。
风穿过他的指尖，卷走了最后一缕属于伊甸园的腥甜气息。
没人能看见他脸上的泪痕，只有那微微耸动的肩背，泄露了这场无声的哭泣。
来古士的机械脖颈微微转动，金属指尖下意识地抬起，悬在半空。
数据流在他的思想核心内疯狂演算，推演着触碰的力度、安慰的措辞，甚至模拟了亚当抬头时的神情。
可当指尖快要擦到亚当发顶的血迹时，他却猛地顿住，关节发出一声细微的卡顿声。
他看着亚当紧抱胸前的手，看着那粗布麻衣上洗不掉的血痕，意识海里的指令突然混乱起来。
最终，来古士缓缓收回手，指尖垂落在身侧，轻轻攥紧。
周身的光芒黯淡了一瞬，像是在陪着他，一起沉默。
沉寂许久，来古士的金属嗓音打破了虚空的静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伊甸园消失了，你该何去何从？”
亚当的肩膀微微一僵，颤抖的幅度慢慢收住。
他没有抬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丝迷茫的反问：“外面的美好，是真的对吧？”
“当然。”
来古士的回答简洁而肯定，核心里的数据流平稳了几分。
亚当的指尖缓缓收紧，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但是还有人沉沦在现实的泥沼里，日复一日地被痛苦碾磨，连片刻的喘息、一丝虚假的温柔都触碰不到。”
来古士微微侧目，金属面罩映着亚当低垂的身影，追问：“所以你的想法是？”
亚当终于缓缓抬起头，额角的血迹在虚无的微光里格外刺眼。
他的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湿意，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要穿过泥潭，走过草地，把他们带往我的伊甸园，得到虚假的爱，得到腐烂的爱，即使它早已腐烂。”
亚当的话音落下时，来古士的金属身躯忽然泛起层层叠叠的蓝光。
无数细碎的数据流从他的外壳缝隙里涌出来，像挣脱了束缚的萤火，在虚空中飘飞。
权杖的提示音在来古士的意识海里准时响起，带着冰冷的机械质感。
【检测到高权限项目伊甸园消失，请管理员注意
他没有回头，金属面罩最后一次映出亚当低垂的身影。
粗布麻衣上的血痕，额角擦不掉的暗红，还有那微微耸动的肩背。
数据流翻涌的速度越来越快，裹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
金属外壳的轮廓在蓝光里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片闪烁的代码流，朝着虚空深处的裂隙涌去。
裂隙在代码流涌入的瞬间闭合，只留下无边的虚无，和跪在原地的亚当。
风卷着最后一丝属于来古士的金属冷意掠过。
亚当的肩膀僵了僵，抱在胸前的手又紧了紧，依旧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只有额发下的眼角，有湿痕悄悄滑落，混着额角的血迹，在粗布麻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而在试验场δ-me13的黑色波纹管上，那片代码流骤然凝聚，化作来古士的身形。
他稳稳落地时，脚下的管道带着规律的震颤，像是沉睡的机械巨兽在呼吸。
昏暗的空间里，老旧的显像管屏幕歪歪斜斜地嵌在金属支架上。
屏幕里偶尔闪过几帧杂乱的色彩，像垂死的萤火。
数根波纹管在黑暗中纵横交错，延伸向未知的深处，管壁上还沾着凝固的荧光液，在虚空中泛着冷幽幽的光。
他抬手的瞬间，身前的虚空里缓缓浮现权杖核心。
权杖核心悬浮在波纹管上方，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在等待指令。
来古士的金属嗓音在空旷的试验场里响起，带着冰冷的机械质感。
“实验归档，投入十三因子后，以无机生命为初始变量，进行循环。”
权杖核心猛地一顿，随即快速旋转起来，表面的数据流如潮水般翻涌，青蓝色的光芒骤然暴涨。
权杖的一个面缓缓展开，露出里面复杂的电路纹路，一道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响起。
【指令已接收，十三因子已完成优先级标定，无机生命初始变量库正在载入，循环实验预备启动中】
来古士的机械手掌抬起，掌心弹出细密的数据流，与权杖核心的光芒接驳，在空中汇聚成悬浮的光屏。
「实验场a数据」「十三因子」「无机生命初始变量」的字样依次闪过，最后定格在闪烁的【约定】因子上，优先级标注的红芒刺目得很。
他走到一台歪斜的显像管屏幕前，金属指尖落在冰冷的屏幕边缘，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裂纹，补充道。
【同步载入伊甸园腐烂数据，作为无机生命演化的隐性引导因子。】
权杖核心再次旋转，发出一阵低沉的蜂鸣，电子音精准响起。
【正检测管理员权限，伊甸园权重已经消失，允许导入】
电子音落下的瞬间，那些原本闪烁杂光的屏幕骤然亮起。
无数的监测数据如瀑布般滚动，管道深处传来沉闷的机械运转声。
像是有什么庞大的装置，正随着伊甸园的余烬，在这试验场里，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