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车内的冷气,而是源于一种认知被颠覆的恐惧。
傅司寒的目光死死钉在前方,眼角的余光却疯狂地想瞥向那片小小的后视镜。
但他没有。
他用钢铁般的意志力克制住了这股冲动,因为他知道,任何一丝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惊动身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猎物”。
几乎是同时,靠在他肩头的沈清棠仿佛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她纤细苍白的手指优雅地抬起,掠过左眼那片纯黑的绸缎,指尖在边缘轻轻一抚,顺势将它系得更紧了一些,彻底隔绝了任何窥探的可能。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安抚般的温柔,仿佛只是睡梦中的不适。
傅司寒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他掌心里的那枚微型信号器,比米粒还小,此刻却仿佛烙铁般滚烫。
那是他亲手植入她常用手包夹层里的最新型号,不仅能定位,更能实时记录佩戴者周遭百米内的神经波动频率。
就在刚才,代表沈清棠的平稳波段上,突兀地炸开了一道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暴戾与古老气息的尖峰!
“咔嚓。”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脆响,信号器在他收紧的掌心中化为齑粉。
数据已经到手,这东西留着只会成为隐患。
他侧过头,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累了就睡会儿,很快就到家了。”
沈清棠没有回答,只是在他肩头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闭上了双眼。
她的呼吸悠长而平稳,胸口规律地起伏着,看上去像一只温顺无害的猫。
但傅司寒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休息,这是“换岗”。
一个灵魂退场,另一个,或者说“另一个”,正在接管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餐厅,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沈清棠身着一件米白色的居家服,正站在开放式厨房里,亲自为他熬煮着一锅香糯的米粥。
她的动作娴熟而温柔,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脖颈。
那双清澈的眼眸专注地看着锅里翻滚的米粒,左眼的黑色眼罩完好无损,仿佛昨夜车内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傅司寒坐在餐桌前,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她身上,实则像一台最高精度的扫描仪,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她手腕翻动,用长勺搅动着米粥,那个弧度……比往日慢了0.3秒。
这细微的延迟,对普通人来说毫无意义,但在他经过无数次计算和记忆的大脑里,却是一个明确的警报。
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在她无意识的搅动中,长勺在粥面划出的轨迹,最后收尾时,竟带着一个古医门秘传的驱邪符咒的起笔式。
那个符号,他只在一本家族密藏的孤本上见过。
“粥好了。”沈清棠盛出一碗,轻轻放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一如既往。
傅司寒不动声色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小撮配粥的酱菜,送到唇边,却在即将入口的瞬间停住,忽然开口,语气像是闲聊:“你昨晚说梦话了。”
沈清棠抬眸,眼中带着一丝好奇:“是吗?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记得每一个死在我手上的病人’。”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然后缓缓补上了后半句,“……包括你自己?”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沈清棠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又绽放开来,比刚才更加灿烂,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娇嗔:“梦话而已,你也信?看来我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她轻松地将这个致命的问题化解于无形。
午后,傅司寒以“沈伯父生前有些遗物需要整理”为由,提议前往沈家老宅。
那栋宅子在沈清棠父母双亡后便已封存,是她刻意回避的伤心地。
出乎他意料,沈清棠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便点头应允了。
老宅的书房内,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傅司寒熟练地转动机关,打开了墙壁上一处隐秘的暗格。
暗格深处,静静地躺着一本封面残破泛黄的古籍,上面用古篆写着三个字——《命枢录》。
傅司寒将书取出,翻开扉页。
那熟悉的、属于沈清棠母亲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但内容却让他如遭雷击:“清棠非吾亲出,乃承命之器。待真灵归位,切勿阻之。”
承命之器……真灵归位……
傅司寒的瞳孔骤然紧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猛地抬头看向沈清棠,却发现她异常平静。
她只是静静地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抚摸着那行字迹,仿佛在感受母亲留下的最后温度。
“我一直都知道,”她轻声说道,声音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淡然,“我不是‘原本’的那个。”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震动的眼眸,缓缓将那本《命枢录》递到他面前。
“现在,你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傅司寒,你还敢留我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深夜,傅司寒独自坐在书房,这里已经变成了他的临时作战指挥室。
冷白色的灯光下,他面前的全息投影屏幕上,正飞速闪动着无数复杂的数据流。
他将《命枢录》的内容全部扫描,启动了他秘密研发的“命锚3型”超级AI的逆向解析程序,将古老的文字与他长期监测到的沈清棠的神经波动数据进行交叉比对。
几分钟后,系统提示音响起,最终的分析结果以血红色的字体呈现在屏幕上:警告!
检测到双重灵魂信号。
代号“沈清漪”并非单纯残念,而是被强行封印的本源灵识。
当前主体人格“沈清棠”,实为承载其灵识缓慢觉醒的过渡性容器。
推演结果:若强行剥离“沈清漪”,容器将因无法承受能量反噬而瞬间崩解;若放任二者融合,作为过渡人格的“沈清棠”将被彻底吞噬,原魂永灭。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救一个,就必须杀死另一个。
而他爱的,是那个会为他煮粥、会对他微笑、会让他心安的“沈清棠”。
傅司寒握紧了拳头,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调出另一个加密等级最高的绝密档案,标题是:“双子星计划”。
在计划执行人一栏,“沈清棠”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毫不犹豫地删去了最初设定的“备用容器”选项,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重重敲下新的指令:“锁定主魂‘沈清棠’神经频率,不惜一切代价,构建强制性共生机理。”
凌晨三点,整座庄园都沉浸在死寂之中。
卧室的大床上,沈清棠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她缓缓起身,赤着脚,像个梦游者一样走进浴室。
镜子前,她抬起手,动作缓慢地摘下了左眼的黑色眼罩。
下一秒,镜中映出的,是一只冰冷、无情、散发着妖异红光的血色竖瞳!
突然,她的左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在冰冷的镜面上划下一行蜿蜒的古老文字:“容器将毁,真身当归。”
字迹写完的瞬间,她的右手猛地攥拳,以一种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向镜面!
“砰!”
镜子应声爆裂,无数碎片四散飞溅。
一片锋利的玻璃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
但她却仿佛毫无痛觉,只是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滴滴坠入洗手池中的鲜血。
诡异的是,血珠落入水中,并未立刻散开,而是在水心绽开一朵转瞬即逝的、由血色光影构成的微型莲花虚影。
浴室门外,傅司寒高大的身影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门内的一切声响尽收耳底。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张刚刚写完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因用力而微微浸入了纸背。
“若你不再是你,我就成为你的命河。”
那刺耳的破碎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比黑夜更深沉的死寂。
傅司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张薄薄的纸条,在他掌心几乎要被捏碎。
屋内那片寂静,仿佛一个张开巨口的深渊,正等待着他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