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巨网的压迫感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沈清棠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上冰凉的门框。
黎明的第一缕微光穿过窗棂,恰好照亮傅司寒冷峻的侧脸。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那张耗费了一整夜心血绘制的、繁复无比的阵法全图,面无表情地投入了冰冷的壁炉。
火焰“轰”地一声猛地窜高,橙红色的光芒映得他眸色深沉。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火焰舔舐着冰冷石壁的瞬间,墙面上,一道道焦黑的烙印竟凭空浮现,迅速勾勒出一幅与投入炉火中一模一样的阵图,竟是那幅阵图的完整镜像!
甚至,连她昨夜趁他不备、悄然修改过的几处细微笔触都分毫不差地显现出来。
这阵法,竟有记忆!
傅司寒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住她。
“你说灵泉能记事,那人心呢?能不能也烧干净?”他的声音低沉如磬,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沈清棠的心上。
她站在门口,指尖控制不住地微颤,强作镇定地迎上他的视线:“你想知道什么?”
傅司寒没有直接回答,他眼底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压迫感。
“昨夜你说,你心停了三秒。”他顿了顿,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我查了军方所有与你相关的加密档案,包括最高权限的医疗报告。”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自嘲的沙哑:“报告显示,你被从海里救回时,心脏停跳了整整四十七秒。但在尸检级的脑部扫描中,你的脑干活性却始终存在。最关键的是心电图的最后三秒,呈现出一种医学上从未有过记录的逆向波动——专家组将其命名为‘回溯搏动’。”
傅司寒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的灵魂洞穿:“这种搏动,只可能在一种情况下出现——由强烈到足以逆转生理极限的执念驱动,进行自我复苏。那不是医疗奇迹,沈清棠。”
他停在她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气息却冰冷刺骨。
“那是一场由你主导的、以我为媒介的……重生。”
一路无言。
傅司寒开着车,将她带回了他们最初相遇的那座海边小屋。
屋内的陈设一如往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海风咸味和旧木头的味道。
他径直走向床头柜,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泛着陈旧铁锈色的密封铁盒。
打开的瞬间,一叠微微泛黄的纸张出现在眼前。
“你昏迷的那段时间,偶尔会说胡话。”傅司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怕你醒来后会忘记重要的事,就把它们都记了下来,一共十六页。”
他的指尖拂过那些字迹,最后抽出了其中一张,递到她面前。
上面用他刚劲有力的笔迹赫然写着一行字,正是她昏迷中的呓语:“阵眼不在血,在心;契成于愿,非刀。”
沈清棠的瞳孔骤然一缩。
“共命阵需要双方自愿。”傅司寒的视线从纸上移到她的脸上,一字一顿地问,“那你告诉我——那一晚,在你的意识深处,你有没有点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一波又一波,像是催促,又像是叹息。
沉默良久,她终于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有。”
一个字,击溃了他所有的伪装。
傅司寒高大的身躯微微一晃,眼眶骤然发热,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颤抖:“那你欠我一句,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她无法再用言语回答,也无法再隐瞒。
沈清棠闭上眼,心念一动,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小屋内,进入了那片雾气氤氲的灵泉空间。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平静的泉面上轻轻一点。
泉水如镜,泛起涟漪,一幅幅画面开始飞速倒带,最终定格在她“死亡”的那一天。
冰冷的海水,刺骨的寒意,以及意识逐渐消散的黑暗。
画面拉近,定格在她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那双逐渐涣散的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出傅司寒不顾一切冲来的身影。
而她的嘴角,正是在那一刻,勾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释然的笑意。
“因为那一刻,我看清了他的命数线……”她的声音在空灵的空间中响起,带着一丝宿命的喟叹,“缠着我的,从出生就开始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清棠的右眼之中,淡金色的光晕流转,“命数之眼”自主开启。
在傅司寒震惊的注视下,他看到了自己和她身上延伸出的、凡人无法窥见的命运丝线。
两根原本独立的命丝,早在十年前便已悄然交错,死死缠绕成一个无法解开的结,远比他们现实中相识的时间要早得多。
盘踞在灵泉边的守魂藤轻轻摆动,一道空灵的意念直接传入傅司寒的脑海:“你们不是相遇,是重逢。”
当他们重新回到海边小屋,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
所有的秘密都已摊开,那股紧绷的对峙气息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沉重和复杂的静默。
当晚,沈清棠独自待在书房,将所有绘制过的旧版阵图,一张不漏地全部投入壁炉。
这些东西承载着太多秘密,绝不能流传出去。
火焰无声地吞噬着纸张,将那些复杂的纹路化为灰烬。
直到最后一丝火星熄灭,她才蹲下身,准备清理炉灰。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无意间触到一块尚未燃尽的硬质纸角。
那似乎是阵图的某一页边缘,材质特殊才得以幸免。
她疑惑地捻起,借着壁炉残余的火光,看清了上面残留的半行血色小字:“……若双心同燃,则一人归,一人囚。”
沈清棠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猛然攥紧纸角,几乎要将那滚烫的灰烬嵌入掌心,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随后决绝地将其彻底碾碎成粉末。
她以为自己毁掉了一切痕迹,却没有察觉到,窗外沉沉的树影中,傅司寒静静伫立,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同样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另一片从火堆边缘抢救出来的焦黑纸片。
那上面,清晰地印着那句话的完整版本:“归者为人,囚者为神。”
他缓缓闭上眼,滚烫的纸片边缘烙着他的指尖,他却恍若未觉,只低声呢喃:“所以,你要走的路,是把我关在外面。”
夜色更深,书房的灯却再次亮起。
沈清棠铺开一张全新的纸,这一次,她没有绘制繁复的阵图,而是拿起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