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老城区的骑楼群浸在初秋的茶烟里,太平路的 23 座石牌坊巍然耸立,南洋风格的拱廊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青石板路上。缝隙里渗着凤凰单丛的蜜兰香气,混着隔壁鱼丸铺飘来的猪油香,唯独 “老榕茶馆” 门前冷清清的,朱漆门板上的 “茶” 字褪得发白,廊下的藤椅积了层薄灰。
“就是这儿?” 陈阳踩着骑楼的阴影往里走,帆布包上的罗盘挂件轻轻晃悠。话音刚落,茶馆里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巨响,卖鱼丸的阿叔掀翻了茶桌,青花瓷碗碎了满地,他裤腿上三道抓痕红得刺眼,渗着细密的血珠。“那猫就在这儿!” 阿叔手舞足蹈地指着空无一物的长凳,声音发颤,“灰扑扑的竹笼,铁丝缠得死死的,它就蹲在笼子顶上盯着我,眼睛绿得像鬼火!”
小生摸出腰间的罗盘,铜针瞬间疯转起来,指针撞在盘沿上 “哒哒” 作响,几乎要折断,最后死死钉向茶馆后院的方向。穿蓝布衫的老板赶紧从账台后跑出来,袖口沾着茶渍,引他们往屋后走:“自从前老板娘出事,这后院就没敢开过。”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股霉味混着淡淡的腥气扑面而来,墙根堆着半截破竹笼,铁丝拧成的门闩弯成诡异的弧形,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掰过。
笼底积着团灰黑色猫毛,沾着泥土和水渍,混着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鱼脊骨,被雨水泡得发涨发白。陈阳蹲在笼边,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铁丝就猛地缩回,眉头拧成疙瘩:“它在哭,声音细得像丝线。” 他捂住耳朵,喉结动了动,“说‘笼子太窄,骨头疼’‘鱼没吃完就被打’‘爪子烫得像火烧’。”
小生的手顿了顿,腰间的桃木匕首突然发烫,刀柄上的 “关” 字刻痕泛着温润的红光。他缓缓拔出匕首,刀刃上的鸡血印亮得通透,竟在斑驳的笼壁投下道暖光,驱散了些许阴寒。“潮汕老辈说,猫有九命,实则是记仇也记恩。” 他对着空笼轻声道,声音柔和却有力,“害你的人已遭报应,从骑楼台阶摔下去断了腿,没撑过三天就走了,别拿无辜人撒气。”
话音刚落,笼底的猫毛突然动了动,像有只看不见的爪子在轻轻拨弄,细尘顺着铁丝的缝隙簌簌往下掉。陈阳忽然 “呀” 了一声:“它在看你腰间的匕首,好像认得这东西。”
“得给它备合心意的供品。” 小生转头对老板说,目光扫过笼边的鱼脊骨,“要新鲜的池鱼,得是活杀的,不能沾半点柴油味;再弄碗温牛奶,得是本地水牛的奶,晾到不烫手背的温度 —— 猫性畏寒,冷食入不了灵,重味也受不住。” 这是潮汕 “敬小灵” 的老规矩,安抚动物灵体得顺其习性,比烧十斤纸钱还管用。
老板连滚带爬地去买鱼,陈阳趁机在笼边摆了个矮木盘,是用本地的苦楝木做的,边缘磨得光滑。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张描金纸垫在盘底,纸上印着细小的鱼纹:“这是祭拜‘小灵’的礼数,不能用高桌,免得折辱了生灵,描金纸得选带活物纹样的,才显得诚心。”
片刻后,老板拎着个竹篮跑回来,活蹦乱跳的池鱼在网兜里扑腾,银白的鳞片闪着光。小生接过鱼,指尖避开鱼鳃的位置,用匕首尖轻轻挑开鱼腹,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桃木刃口划过鱼肉时,竟没留下丝毫拖沓的痕迹,去鳞、去内脏的动作一气呵成,连鱼鳍都摆得整整齐齐:“这样它吃着不费劲儿,当年爷爷给田鼠灵备供品,也总把粮食磨得细细的。”
他把处理好的鱼摆在笼前的木盘里,又倒了碗温牛奶,奶香混着鱼的鲜味慢慢散开。点燃三炷线香插在笼边的泥里,香是隔壁香烛铺买的 “安神香”,混了陈皮和艾草,烟丝细细的,竟直直往上飘,香灰落在鱼身上,没半点歪斜。陈阳蹲在旁边烧起 “库司宝” 纸钱,黄纸燃尽的灰絮不往别处飘,绕着竹笼转了三圈:“有鱼有奶,莫再徘徊,阳间路远,早入轮回。”
小生握着桃木匕首绕笼走了三圈,脚步放得极轻,像怕踩碎地上的影子。刀刃的红光扫过之处,笼壁上慢慢显出抓痕印,深浅不一,新痕叠着旧痕,最深的几道几乎要戳破竹篾,像极了猫爪挠出来的模样。他闭上眼睛,念起《往生咒》,咒音清越,混着院外骑楼传来的卖花声,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咒音刚落,匕首上的鸡血印突然暴涨,化作道红绸似的光,温柔地裹住破笼。笼底的鱼脊骨 “咔嗒” 响了声,竟慢悠悠地立了起来,尾椎骨朝着小生的方向,像在点头。陈阳看得眼睛发亮:“它不气了,说这鱼选得合心意。”
纸钱烧尽时,暮色正漫过骑楼的花窗,西洋式的雕花窗棂将光影投在地上,像幅流动的画。笼口突然飘出团黑烟,在光尘里慢慢凝成只小黑猫的影子,右前爪还沾着虚幻的血痕,毛发给烫得打卷。它盯着盘里的鱼嗅了嗅,鼻子轻轻动了动,又蹭了蹭温牛奶碗,瓷碗上印出淡淡的爪印。
突然,小猫抬头看了眼小生,翠绿的眼睛里竟闪着泪光,尾巴尖微微翘起,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待它叼起鱼影,匕首的红光轻轻晃了晃,像只温暖的手在送别。“它往老榕树下走了。” 陈阳指着后院那棵半枯的榕树,树干上缠着老藤,小猫的影子飘到树根处,在土上踩出细碎的虚印,慢慢淡成透明,最后化作片柳叶,落在湿润的泥土里。
卖鱼丸的阿叔突然 “咦” 了声,低头挠了挠腿,抓痕不知何时消了,只剩淡淡的印子,痒意全消:“不痒了,真不痒了!早上还钻心得疼,现在啥感觉都没了!” 他摸着裤腿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老板当晚就把破竹笼拖去韩江边烧了,火焰映着流水,灰烬顺着波流漂向远方 —— 潮汕人说,流水能洗去怨气,让灵体走得干净。第二天一早,他又在后院种了片猫薄荷,绿油油的叶子在风里晃,倒像只蜷着的猫。小生临走时,摸了摸腰间的匕首,鸡血印比之前更亮了些,像淬了层新的暖意。陈阳捧着罗盘笑:“它说谢谢呢,还说以后会护着茶馆,不让别的邪祟来捣乱。”
三天后,小生和陈阳路过太平路,远远就看见老榕茶馆的廊下坐满了人。老板端着盖碗茶走出来,看见他们赶紧招手,声音压得低:“昨天看见只白猫蹲在猫薄荷丛里晒太阳,毛雪白雪白的,赶走了又来,趴在那儿盯着茶馆的方向,可乖了。”
小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白猫正懒洋洋地舔着爪子,阳光落在它身上,像披了层金纱。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胸口的契佩轻轻发烫 —— 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这匕首护的不是人,是心里的那份敬。敬人,敬生灵,敬天地间的每份苦。”
骑楼的拱廊下,凤凰单丛的香气又浓了些,混着猫薄荷的清冽。白猫抬头望了眼小生,尾巴轻轻扫过草叶,化作一道白影钻进了花丛。桃木匕首的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窜,小生忽然懂了,这刃上的红光从不是斩妖的煞,而是渡灵的暖,就像这骑楼间的阳光,再暗的角落也能照到,再深的怨气也能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