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塔的余温还凝在指尖,陈阳兜里的银屑突然发烫,烫得他猛地按住口袋:“西边有阴气。” 我刚把阿福伯借的银筷子放进供桌抽屉,听见这话赶紧摸出牛皮本子 —— 父亲在扉页写的 “阴阳相感,符器预警” 果然没错。小明啃着最后一块翻沙芋跑进来,佛珠在手腕上转得飞快:“西湖那边出事了!许叔说没人敢去摆赏月会的摊子。”
许叔在西湖边开了二十年茶座,今早却急得在巷口打转。据他说,连续三晚有人在西湖虹桥下看见白衣黑影,昨晚卖花灯的阿婆甚至被吓得摔碎了整筐兔子灯:“那影子飘在柳树上,头发拖到水里,风一吹就没影了!” 中秋赏月会本定在今晚,涵碧楼前的空地都搭好了戏台,这下摊位老板们全打了退堂鼓。
“得去看看。” 陈阳抓起罗盘就走,帆布包上的铜铃叮当作响。穿过牌坊街时,能看见家家户户的拜月供桌都摆上了柚子和朥饼,柚叶插在门框上辟邪,甜香顺着青石板路往西湖飘。刚到西湖正门,就见管理处的张主任蹲在石狮子旁抽烟,地上的烟蒂堆得像座小坟丘。
“关小师父,你们可来了!” 张主任掐灭烟,往湖里指了指,“昨晚保安巡逻,说看见那黑影坐在湖心亭栏杆上哭,声音像猫抓玻璃。” 西湖的水泛着墨色,岸边的柳树垂着枝条,风一吹,影子在水面晃得像鬼影。陈阳把罗盘往石桌上一放,铜针突然逆时针转起来:“不是邪祟,是滞留的孤魂,带着执念。”
我们沿着柳堤往前走,脚下的石板缝里还留着去年赏月会的灯笼碎片。走到 “莲池晓风” 的碑刻旁时,小明突然停下脚步,佛珠从掌心滑落:“在那儿。”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柳树下果然坐着个模糊的白影,身形单薄得像张宣纸,肩膀一抽一抽地动,却没听见哭声 —— 那是孤魂的悲恸,寻常人听不见。
我赶紧翻开牛皮本子记录:“中秋未时,西湖莲池畔,白衣孤魂泣于柳下,罗盘铜针逆旋,无煞气。” 陈阳蹲下身摸了摸地面,指尖沾起一点湿泥:“阴气很淡,却凝而不散,是有未了的心愿。” 小明慢慢走过去,从布囊里掏出串新的佛珠,那是他师父去年圆寂前传给他的,颗颗都浸过晨露。
“别靠近!” 张主任突然喊出声,却见那白影缓缓抬起头,露出张模糊的脸,嘴角似乎往下撇了撇。小明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块莲蓉朥饼 —— 还是今早王伯塞给他的,酥皮掉了一地。“他饿了。” 小明的声音很轻,把月饼放在离柳树三尺远的石台上,“去年中秋,他在这里没等到吃的。”
这话让我心里一揪。张主任叹了口气:“去年中秋前,是有个流浪汉在这湖边讨饭,穿件洗得发白的褂子,后来突然就不见了,听说是饿死在芦苇丛里,没人收尸,也没人祭拜。” 潮汕人讲究 “中秋祭孤魂”,可这无主的魂魄,连杯茶、块饼都没收到过。
小明突然盘腿坐下,把佛珠放在膝头,又从帆布包里摸出张黄符纸 —— 那是我之前给他的空白符纸,没想到他竟随身带着。“佛道合修,得先以佛法安魂,再以道术引路。” 他解释着,指尖蘸了点湖水,在符纸上画起来。我凑过去一看,符头是佛教的 “卍” 字,符腹是道教的引魂纹路,符脚竟画了个小小的月饼,正是父亲教我的 “护食符” 变体。
陈阳突然 “咦” 了一声,指着湖面:“你看。” 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那白影身上,竟让他的轮廓清晰了些 —— 果然是件洗得发白的褂子,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小明已经念起了《金刚经》,声音清越:“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 念到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时,他抓起佛珠,蘸着湖水往地上画符。
那符画得极快,却是标准的 “渡魂符” 样式,每一笔都蘸着湖水,水珠落在石板上,竟没立刻蒸发。我想起父亲说过,西湖的水通着韩江,带着活气,最适合画引魂符。小明一边念咒一边画,佛珠在指尖流转,黄符纸慢慢泛起金光,与月光映在一处。
“该供烟食了。” 小明突然对我说,“得用柏枝和糖,给孤魂送点念想。” 张主任赶紧跑回管理处,拿来一捆柏枝和半罐红糖 —— 这是潮汕烟供的规矩,用洁净的草木和甜食供奉游魂,求个安宁。小明点燃柏枝,青烟袅袅升起,竟顺着风往柳树方向飘,绕着那白影转了三圈。
“佛道护佑,月饼香甜,孤魂安息,往生安然……” 小明念起咒语,声音里带着悲悯。他刚念完,那白影突然动了,慢慢站起身,往石台走了两步。我看见他的手穿过月饼,却在指尖触到饼皮的瞬间,那月饼竟泛起微光 —— 是小明的佛珠灵力,让孤魂能 “触” 到实物。
白影拿起月饼,慢慢咬了一口,酥皮从他透明的指尖往下掉,却在落地前化作光点。他突然朝小明鞠了一躬,又往湖面望了望 —— 那里的月光正铺成一条银带,像条引路的河。“他在谢你。” 陈阳轻声说,罗盘的铜针已经停了下来,指向湖心的方向。
白影捧着月饼,一步一步往湖边走,每走一步,身形就淡一分。走到水边时,他回头望了眼小明,又望了望我们手里的柏枝青烟,突然化作无数光点,融入月光里。石台上的月饼还在,只是边缘缺了一块,像是真的被人咬过。
小明站起身,把黄符纸烧了,灰烬撒进湖里:“这样他就能顺着水路走,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 他的佛珠还在发烫,上面沾着的湖水珠子,竟凝成了小小的露珠。张主任激动得直搓手:“这下赏月会能开了!我这就叫摊主们过来!”
夕阳西下时,西湖边渐渐热闹起来。涵碧楼前的戏台搭好了,唱潮剧的戏班子正在调弦,英歌舞的演员们穿着彩衣,手里的槌子敲得震天响。王伯推着月饼摊过来,竹筐里的朥饼印着 “嫦娥奔月”,金黄的酥皮香飘十里:“关小师父,给你们留了咸蛋黄馅的!”
我和陈阳、小明坐在许叔的茶座里,看着湖面的渔筏慢慢漂着,正是 “西湖渔筏” 的景致。月光爬上虹桥,把桥影映在水里,像个完整的圆。张主任端来茶,说刚才有摊主看见湖边飘着青烟,却一点都不害怕:“这是好兆头,说明孤魂都得渡了。”
夜里的赏月会越发热闹。孩子们举着兔子灯在柳堤上跑,大人们围坐在石桌旁吃月饼、猜灯谜。许叔的茶座坐满了人,他给我们泡的凤凰单丛,香气沁人心脾。突然有人喊 “烧塔了”,远处的空地上,一座 “品” 字形的瓦塔被点燃,火苗蹿得老高,村民们往塔里撒盐,“噼啪” 声里,火花直冲云霄,像无数星星落下来。
小明咬着月饼,看着烧塔的火光:“师父说,佛道本是一家,都是护人的。” 他的佛珠在月光下亮晶晶的,上面还留着西湖水的湿气。陈阳突然掏出那块银屑,放在月光下看:“这孤魂身上的阴气,比阿福伯家银筷子上的还淡,但源头是一样的。”
我心里一凛,掏出牛皮本子,在渡魂符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黑影:“暗影组织的人,说不定一直在观察我们。” 但看着眼前的热闹 —— 戏台上的潮剧唱得正欢,孩子们的笑声飘在湖面,瓦塔的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 —— 又觉得不必太过忧心。
父亲说得对,守护家乡不是靠怕,是靠心。小明的佛道合修,修的是慈悲;陈阳的问米术,问的是人心;我的破邪符,护的是烟火。就像这西湖的月光,不管有没有孤魂,有没有黑影,总会准时洒下来,照着团圆的人。
夜深时,赏月会渐渐散了。我们帮王伯收摊,看见石台上的月饼还在,只是缺的那块地方,落了片柳叶。小明把月饼装进纸袋子,埋在柳树下:“明年中秋,他还能闻到饼香。” 陈阳的罗盘安安静静的,铜针指着月亮的方向。
回家的路上,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摸出牛皮本子,写下:“佛音渡魂,符光引路,饼香月下,孤魂得安。” 旁边画了棵柳树,树下有块月饼,月光从树梢漏下来,把符痕和佛珠的影子都映在上面。我知道,这个中秋的月光里,不仅有团圆的甜香,还有慈悲的暖意,在默默护着这片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