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岭妈宫的铜铃刚掠过辰时,西平巷的青石板还沾着晨露,阿婆们就端着木盆聚在四目井边。井水清得能照见三角梅的影子,可阿财媳妇还是皱着眉:“昨晚总听见屋顶有响动,怕是……” 话没说完就被阿明妈打断:“别瞎说,小明师傅刚净化过井水,哪还有邪祟?” 可她们手里的木桶还是攥得紧紧的,木盆沿都掐出了指印。
这幕恰被送桃木料到木工房的父亲看见。他放下肩上的木料,摩挲着刚打磨好的桃木剑:“老井浊气虽散,但街坊们心里的疙瘩没解。” 案台上还摆着昨晚画到深夜的井符,朱砂痕迹在晨光里泛着暗红,“得给每条门楣都添道护佑。”
父亲立刻翻出樟木箱里的黄裱纸 —— 是去年从开元寺请来的,每张都盖着 “敕令” 朱印。他又取出个陶碗,倒进朱砂粉,混了些韩江的清水,最后撒进一撮开元寺的香灰:“这是‘三味符墨’,朱砂镇煞,香灰引灵,清水通脉。” 我蹲在旁边帮忙研墨,墨锭是父亲珍藏的松烟墨,磨出来的墨汁带着淡淡的松香,和母亲熏的艾草味缠在一起。
母亲端来刚蒸好的红糖糕,放在案台角落:“画符耗心神,垫垫肚子。” 她往我口袋里塞了包陈皮糖,“等会儿跟着你爸贴符,记得帮王叔家的铁门上也贴一张,他家孙子怕黑。” 陈阳背着光谱仪赶来,屏幕上显示着老巷的绿色气脉:“师父说镇宅符能稳地气,和上次的木龙节点呼应。” 小明捧着紫檀佛珠跟在后面,佛珠上还沾着井水的湿气:“我来帮忙递符,佛珠能护着符气不散。”
父亲画符的模样格外郑重。他先叩齿三通,含了口清水,对着东方默念:“叱咄,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敕此符,普扫不祥……” 这是《张天师祛病符法》里的启符咒,我在父亲的笔记里见过好几回。念完咒,他提笔蘸墨,笔尖在黄裱纸上游走,符头画 “敕令” 二字,符身绕着祥云纹样,符尾缀着个 “镇” 字,最后盖上他的 “关氏木印”—— 这印章是爷爷传下来的,刻着关公的侧影。
一上午下来,案台上堆起了三十多张符。每张符的边角都剪得圆润,父亲说:“方角冲气,圆角聚灵,街坊住得近,得让符气融在一起。” 王叔带着几个木工房的工友赶来,每人手里都拎着桶浆糊:“关师傅,我们来搭把手,老巷三十二户,保证都贴到位。” 王叔的帆布包上还挂着我去年送他的平安符,边角已经磨得发白。
第一站是巷口的许阿婆家。她家的木门斑驳,门楣上还留着去年贴春联的痕迹。父亲站在木梯上,先用干净的布擦了擦门楣,才把符纸贴上去:“贴符要净位,不能沾灰气。” 符纸刚贴上,就泛起淡淡的金光,陈阳的光谱仪 “嘀” 地响了一声:“符气和地气连上了,绿色波纹更稳了。” 许阿婆端来碗凤凰单丛,茶盅是粗瓷的,釉色带着冰裂纹:“关师傅的符比什么都管用,昨晚终于睡踏实了。”
第二站是王叔家。他家刚换了铁门,冰凉的铁板上没处着力,父亲就让我用桃木钉在门楣上钉了个小木框,把符纸嵌在里面:“铁性寒,得用桃木引灵。” 王叔的小孙子躲在门后,探着脑袋看符纸,小明把佛珠递过去让他摸了摸:“别怕,这符能护着你。” 小孩突然笑了,从兜里掏出颗糖塞给我,糖纸是关公的图案。
一路往巷里走,街坊们都端着茶出来迎接。阿财家的鸡栏门上也贴了张符,父亲说:“鸡寮猪栏也是家的一部分,得都护着。” 阿财媳妇抱着刚买的大桔,往父亲怀里塞:“关师傅费心了,这桔甜,讨个吉利。” 陈阳的光谱仪屏幕上,绿色的气脉像条绸带,顺着符纸的方向蔓延,把整个老巷都缠了起来。
贴到林阿婆生前住的老房子时,父亲特意多画了张符,贴在窗棂上。“阿婆生前爱干净,这符得贴得正。” 他对着窗户轻声说,“您放心,街坊们都好好的。”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符纸轻轻晃动,像是阿婆在点头。小明在窗台上摆了个苹果,佛珠绕在窗棂上:“经声虽停,护佑不断。”
三十多张符贴完时,日头已经过了正午。父亲站在巷口,望着门楣上红红的符纸,念起了平安咒:“镇宅护巷,邪祟不侵,街坊和睦,日子顺心;符光映户,福气临门,邻里相扶,岁岁安宁……” 咒语刚落,所有符纸同时泛起金光,顺着青石板路流淌,最后在巷口汇成一片淡淡的光幕。陈阳激动地指着屏幕:“地气和符气完全融在一起了,比木龙节点还稳!”
街坊们都聚在巷口,阿婆们端来刚蒸的朥饼,阿叔们扛着桌椅,要请我们吃潮汕粥。许阿婆的腊肠已经煮好了,香气飘得老远,和符纸的墨香混在一起,格外好闻。我摸出胸口的关公瓷像,釉色在金光里泛着温润的红光,和门楣上的符纸遥相呼应。
没想到第三天就出了岔子。那天我正帮父亲打磨桃木匕首,就听见巷口传来争吵声。跑出去一看,一个穿灰布道袍的人站在阿财家门口,手里举着个罗盘,罗盘指针乱转:“你家阴气重,有邪祟缠身,不驱的话要出事!” 阿财媳妇抱着孩子,脸色发白,却还是强撑着:“不可能,关师傅刚给我们贴了符。”
那人冷笑一声,指着门楣上的符纸:“这符是外行画的,没用!” 这话正巧被路过的父亲听见。父亲走上前,指着符纸的纹路:“我这符用三味墨画就,符头‘敕令’引天威,符身祥云聚地气,符尾‘镇’字压煞气,你倒说说,哪里外行?” 那人眼神闪烁,不敢看父亲的眼睛。
陈阳突然把光谱仪凑过去,屏幕上跳出刺目的灰光:“你身上有滞气,是骗钱的邪术!” 小明也走上前,紫檀佛珠泛出淡淡的金光:“佛珠遇邪则亮,你自己看看。” 那人见状,转身就要跑,王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想骗我们老巷的钱,没门!” 街坊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骂着,那人只好灰溜溜地逃走了,罗盘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阿财媳妇红着眼眶,握着父亲的手:“关师傅,多亏了您的符,不然我们就被骗了。” 父亲笑着摇摇头:“符是死的,心是活的,你们信我,才是真的护佑。” 许阿婆端来碗热粥,里面卧了个荷包蛋:“关叔的符就是我们老巷的‘守护神’,有这符在,我们睡得踏实!”
接下来的几天,老巷里格外热闹。阿婆们在井边洗衣时,总会指着门楣上的符纸说笑;阿叔们下棋时,也会夸父亲的符画得好。有户新来的租客,刚搬来就问:“哪里能求关师傅的符?我妈也想贴一张。” 父亲笑着给他画了张,还教他怎么贴:“贴在门楣正中央,别沾着油污。”
晚上我坐在案台前写笔记,父亲在旁边打磨新的桃木符。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符纸的金光上,和我胸口的关公瓷像交相辉映。“其实符的力道,全在画符人的心意,” 父亲放下刻刀,“我画符时想着街坊们的笑脸,这符气自然就暖,能护着大家。” 母亲端来刚煮的药桔水,酸甜的气息漫开来:“街坊们送了斤新米,明天用井水熬粥,给符纸也‘添添福’。”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符镇巷陌,心护邻里,忠义传世,烟火长宁。” 旁边画着父亲贴符的背影,门楣上的符纸泛着金光,街坊们的笑脸映在光幕里。胸口的关公瓷像贴着皮肤,暖暖的,和老巷的灯火一样温度。我突然明白,真正的守护从不是符纸的威力,而是父亲的心意,是街坊的信任,是这巷子里代代相传的温情 —— 像韩江的水,像井口的光,岁岁年年,护着这方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