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防汛
坐着张国强的拖拉机往村里赶,春妮和徐慎坐在拖拉机后面的拖斗里,春妮怀里揣着个油纸包,正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块桂花糕往嘴里送。甜糯的香气混着山间清润的空气,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
“徐慎哥,这糕点可好吃了,戴老板真是大方。”春妮含着糕点,声音有点含糊,却带着掩不住的雀跃,“不过话说回来,徐慎哥,你学坏了哦。”
徐慎正在看着和戴老板写的合同看有没有纰漏,闻言回头看了春妮一眼:“我怎么学坏了?”
“你撒谎呀!”春妮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背,语气里满是促狭,“你跟戴老板说,那青山茶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得按老规矩来。可我明明知道,那独特的炒茶法子,都是你没日没夜琢磨出来的。”
她顿了顿,语气又变得无比佩服:“不过徐慎哥,我是真服你。五万块啊!戴老板说的时候,我腿都快软了,那得是多大一堆钱?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摞在一起的样子。你居然说拒就拒了。”
徐慎闻言苦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说实话,春妮,我当时脑子也懵了一下。五万块,对咱们青山村来说,确实是个天文数字。可你想啊,青山茶要是真能打响名气,长远做下去,一年、两年、十年……那价值,可不是这五万块能比的。咱们得把眼光放远点。”
春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咬了一口糕点:“嗯,你说的对。徐慎哥你想的远。反正我听你的。”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青山村。徐慎没先回家,直接带着春妮去了村部。支书李建国和村长张安民正在屋里合计着夏收的事,见两人进来,连忙招呼坐下。
“小徐,春妮,你们从镇上回来了?事情办得咋样?”李建国递过两杯粗瓷茶。
徐慎把裕丰茶楼的事一五一十说了,重点讲了长期供货的协议,还有每年两千块的代理费。“……戴老板那边保证,只要咱们的茶叶品质稳定,这合作就能一直续下去。我想着,这比一次性卖断强,能给村里留个长期的进项。”
李建国和张安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欣喜。张安民猛地一拍大腿:“好小子!真有你的!这才多久?一个月不到吧?你就给青山茶找了这么个好出路!这两千块,顶得上咱们村以前大半年的集体收入了!”
李建国也连连点头,看着徐慎的眼神里满是赞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小徐啊,你这脑子是真灵光,不光能想,还能踏踏实实干成事儿。我看呐,你这本事,将来肯定不是咱们这小小的青山村能留得住的。”
徐慎连忙摆手:“李书记,张村长,您别这么说。我就是土生土长的青山村人,能为村里做点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接下来的几天,青山村被连绵的阴雨笼罩着。淅淅沥沥的雨丝织成一张网,把整个村子都裹在湿漉漉的水汽里。徐慎和春妮也没闲着,几乎天天泡在炒茶室里,趁着这功夫,把之前采的茶叶仔细炒制、分拣、包装好,等着天晴了给裕丰茶楼送第一批货。
春妮的手巧,学东西也快,现在炒茶的手艺已经有模有样,只是火候的拿捏上还稍逊徐慎一筹。徐慎一边示范,一边讲解,两人配合得愈发默契,炒茶室里弥漫着茶叶的清香和柴火的暖意,倒也冲淡了连日阴雨带来的沉闷。
好不容易,天终于放晴了。太阳懒洋洋地爬出来,把积攒了几天的光和热一股脑地洒下来,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地里的庄稼经过雨水的滋润,也显得愈发青翠。徐慎和春妮瞅着这好天气,赶紧背上竹篓,打算去青山坳采些新茶。
青山坳里的茶树经过雨水冲刷,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两人手脚麻利地采摘着嫩芽,不多时就采满了一背筐。找了块向阳的山坡坐下休息,春妮拿出水壶递给他:“徐慎哥,这天可真热,晒得人都快化了。”
徐慎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目光却落在了脚下的土地上。他伸出手,抓起一把土,放在手心捻了捻,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有些沉重。
“怎么了,徐慎哥?”春妮见他神色不对,关切地问。
徐慎把手里的土松开,站起身,又走到不远处,扒开表面一层干燥的浮土,底下的泥土依旧带着黏湿的潮气。他直起身,望着远处天际线那几缕看似无害的白云,沉声道:“春妮,不对劲。这雨,怕是还没下完,而且……可能还要下大雨。”
“啊?”春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火辣辣的太阳,还有那湛蓝的天空,“徐慎哥,你没看错吧?这天这么晴,太阳这么毒,怎么可能下雨?再说,都下了那么多天了,该停了呀。”
“我没骗你。”徐慎的语气很肯定,指着脚下的土地,“你看这土,表面看着干了,底下还很湿,而且湿度不正常,带着一股闷劲儿。这不是久晴的样子。我以前在书上看过,这种天气之后,很容易出现强对流天气,下大暴雨。”
春妮虽然心里还有些怀疑,但看徐慎说得这么认真,脸色又那么凝重,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一下。她知道徐慎不是随便说话的人,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那……那怎么办?”
“得赶紧回去告诉村里人!”徐慎一把背起装满茶叶的竹篓,“必须马上准备,一是抢收夏粮,能收多少收多少;二是赶紧组织人加固小西河的堤坝,那堤坝年久失修,真下大暴雨,怕是顶不住,到时候淹了庄稼事小,冲了村子就麻烦了!”
两人不敢耽搁,快步往村里赶。一进村子,就直奔村部。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嗡嗡的说话声,原来是村里正在开生产队长会议,商量着夏收的保障工作。
徐慎也顾不上敲门,一把推开虚掩的木门,走了进去。屋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纷纷扭头看来。
“李书记,张村长!”徐慎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我有急事要说!”
李建国见是徐慎,示意他先说:“小徐?怎么了这是?这么急火火的。”
“李书记,根据我的观察,最近几天很可能还要下大暴雨!”徐慎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生产队长,“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起来,一方面提前抢收夏粮,能多收一点是一点;另一方面,赶紧组织人力物力,加固小西河的堤坝,做好防汛的准备!”
他的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随即就炸开了锅。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生产队长,姓李,在村里干了几十年,辈分也高,他皱着眉头,率先开口了:“小徐,你这话说得是不是太离谱了?”
他吧嗒了一口旱烟,慢悠悠地说:“老话都说‘久雨必晴’,前段时间连着下了那么多天,这刚晴了两天,太阳这么足,怎么可能马上又下大暴雨?再者说了,地里的麦子、玉米,都还没完全熟透呢,现在抢收,那得减产多少?收下来的粮食潮乎乎的,也不好储存,卖价也得受影响。这损失谁来担?”
另一位中年队长也附和道:“是啊,李伯说得对。现在抢收,确实不是时候。”
李建国沉吟着点了点头,看向徐慎:“小徐啊,老李他们说的也是实际情况。现在抢收,对粮食产量影响太大,村民们怕是也不乐意。而且这防汛……”
他顿了顿,有些为难地说:“防汛工作不是小事,没有上面的指示和统一安排,咱们自己贸然搞大规模加固,一是人手不好组织,二是物资也跟不上,万一最后没下那么大雨,岂不是白费功夫?到时候村民们也会有意见的。”
徐慎急道:“李书记,不能等!这不是白费功夫的事!我是看这地里的土,还有这天气的变化,结合我以前在书上看到的气象知识判断的。书上说,连续阴雨之后突然放晴,气温快速升高,地表水汽大量蒸发,很容易形成强降雨,而且这种雨往往来得猛,下得大!”
“书本上的知识?”刚才那位李姓老队长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小徐啊,不是我说你,你年轻,读过书,有文化,这是好事。可这种地看天吃饭的事儿,书本上写的不一定都对。我们这些人,种了一辈子地,活了大半辈子,啥天气没见过?这雨下不下得来,我们心里多少还是有数的。”
“小徐也是一片好心,就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几位老队长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语气不算严厉,但显然都不认同徐慎的判断。
徐慎看着他们,心里又急又无奈。他知道这些老队长都是为了村子好,他们的经验也确实宝贵,但这次,他有强烈的预感,那场大雨绝不会是小打小闹。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几句,把自己观察到的细节,把书本上那些关于气象云图、气压变化的知识再解释得清楚一些。可看着老人们那带着固有经验的眼神,看着李书记脸上的犹豫,他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沉甸甸的。
春妮站在徐慎身后,紧紧攥着衣角,她相信徐慎,但看着满屋子反对的声音,也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汗。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蝉鸣声声,似乎在嘲笑着这场关于“暴雨”的争论。可徐慎的心,却像被那块潮湿的泥土紧紧攥住,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知道,说服大家,恐怕没那么容易。但他不能放弃,因为他知道,那潜藏的危险,可能正一步步向青山村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