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杯底最后一口冷掉的美式，泛着涩到喉咙的酸。
苏晚星盯着电脑屏幕上自己半小时前发送的那条微博，评论区的刷新速度快得像失控的瀑布，每一条新蹦出来的评论都裹着淬毒的冰碴子，扎得人眼仁发疼。
清者自清？现在说这话谁信啊，怕不是没证据硬撑吧？
等着看你怎么证明，别最后跟缩头乌龟似的悄悄删博！
建议直接退圈谢罪，别再出来蹦跶恶心人了。
她指尖悬在关闭页面的按钮上，迟迟没按下去。
这三天里，她像个溺水者，死死攥着证明清白这根稻草，翻遍了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找回了试镜时的录音，甚至联系了《雾中灯》剧组的场务。
可现在才发现，在汹涌的恶意面前，任何辩解都像投入滚油的水珠，只会激起更烈的火。
星姐，你看这个。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把手机递过来时手还在抖，屏幕上是星途传媒刚刚发布的公告，标题用加粗加黑的楷体写着——《关于对艺人苏晚星的处理决定》。
苏晚星的心跳漏了半拍，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逐字逐句地读下去：
本公司艺人苏晚星，近期因个人言行失当，引发恶劣社会影响，严重损害公司形象及行业风气。经公司管理层紧急研究决定，现对苏晚星作出如下处理：
1. 即日起终止与苏晚星的一切合作，正式解除经纪合约；
2. 保留追究其违约责任及相关经济赔偿的全部权利；
3. 鉴于其行为对行业造成不良示范，为正风气，本公司将联合业内多家机构，对苏晚星实施行业内措施，限制其参与任何影视、综艺及商业活动。
最后那句像一把生锈的钝刀，慢悠悠地割开她的喉咙。
她在这个圈子混了三年，比谁都清楚意味着什么。
不是暂时的沉寂，不是冷却期的沉淀，是从行业名单里被永久除名，是所有资源渠道被彻底掐断，是哪怕你愿意从零开始跑龙套，都不会有剧组敢用你。
林薇薇和顾言泽不仅要毁了她的现在，还要亲手埋了她的未来。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小雅的声音哽咽着，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手机壳上，这根本就是赶尽杀绝！哪有这样的道理！
苏晚星把手机还给她，指尖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她想起签约那天，星途传媒的老总张启明拍着她的肩膀说：晚星啊，好好干，公司一定给你最好的资源，咱们一起冲顶流。
那时的办公室飘着张总秘书喷的香樟味香水，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张启明笑得像尊弥勒佛，眼角的褶子里都堆着。
才两年，香樟味变成了消毒水味，弥勒佛露出了獠牙。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她工作室的玻璃门被贴上了刺眼的白色封条，红色的二字像两道血痕，刺得人眼睛生疼。
下面还有一行用彩信附带的文字：张总说，这只是开始。
发件人正是昨天咖啡馆里那个穿黑风衣的男人。
苏晚星捏着手机，指节泛白到几乎要断裂。
她突然明白，那个男人根本不是来帮她的，是来看戏的，是来居高临下地告诉她：你看，你的敌人有多强大，你的挣扎有多可笑。
星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快速划着手机银行的界面，
银行卡里只剩下两千块了，酒店房费明天就要续了，一天一百二，续完房费连吃饭的钱都不够了......
钱的问题像块巨石，地砸在苏晚星心上。
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三天没好好吃东西了，胃里空得发慌，一阵阵抽着疼，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先退房吧。她站起身，把背包拖到面前，开始往里面塞几件换洗衣物。
黑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都是最普通的款式，是她以前嫌太素净很少穿的，现在却成了全部家当。
她们拖着行李箱走在正午的街头，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晒得人头晕眼花。
苏晚星戴着口罩和帽子，把帽檐压得很低，低着头快步走，生怕被人认出来。
路过一家便利店，她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十块钱，买了两个最便宜的全麦面包。
星姐，你吃。小雅把包装撕开的面包递过来，自己拿着另一个没开封的。
苏晚星摇摇头：你吃吧，我不饿。
你都三天没好好吃饭了......昨天就喝了半瓶水。小雅急得把面包往她手里塞。
真的不饿。她推开小雅的手，转身往前走，喉咙却像被面包渣堵住一样发紧。
曾经的她，一顿饭的开销够现在活半个月，助理会精心准备低卡餐，剧组有专门的营养师，可那时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为了一块面包和人推来让去。
她们在城中村绕了很久，才找到一间月租三百块的小单间。
房间只有几平米，放了一张床和一个掉漆的衣柜就再也塞不下别的东西，窗户正对着别人家的后墙，离得近得能看到对方晾的袜子，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墙角还有一片黑绿色的霉斑。
房东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戴着老花镜，上下打量着她们，阴阳怪气地说：身份证登记一下，我可跟你们说清楚，别是搞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我这房子干净，担不起责任。
苏晚星把身份证递过去，老太太接过来看了半天，突然了一声，拿着身份证凑近了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你......你是那个上热搜的女明星？苏晚星？
苏晚星的心猛地一沉，刚想解释，老太太已经尖叫起来：原来是你啊！怪不得看起来眼熟！新闻里说你抢别人男朋友，还耍大牌欺负人！我们这儿可不留你这种人！晦气！
不是的，那些都是假的！是别人陷害她的！小雅急忙上前解释，脸涨得通红。
假的？电视上都播了还能有假？老太太把身份证往桌上一拍，挥手驱赶她们，快走快走！别脏了我的地方！我可不想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
她们被推出门，行李箱一声摔在地上，拉链崩开了，里面的衣服散落一地。
路过的邻居听到动静都围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有人拿出手机对着她们拍照。
真的是她！苏晚星！我前几天还在电视上看到她呢！
没想到这么落魄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活该！谁让她心术不正呢！抢别人东西就该有这下场！
苏晚星蹲下身，默默把散落的衣服塞进箱子，手指被粗糙的拉链划破了也没察觉。
血珠滴在洗得发白的t恤上，像朵丑陋的花，很快就晕开了。
星姐，我们走！不租了！小雅拉起她，红着眼圈往巷子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她们最终在桥洞下待了一下午。风从桥洞穿过，带着河沟的腥气，吹得人瑟瑟发抖。
苏晚星靠在冰冷的行李箱上，看着来往的车流，突然觉得很荒谬。
三个月前，她还在《雾中灯》的庆功宴上，被导演拉着给投资方介绍：这是我们剧组的宝藏演员，前途无量。那时她穿着香槟色的小礼裙，手里端着红酒杯，笑靥如花；
一个月前，她还在和工作室的伙伴们讨论下一个项目的剧本，说要拍一部真正关注女性成长的戏；
一周前，她还穿着高定礼服，走在金兰奖的红毯上，以为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
现在，她却像条丧家之犬，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傍晚时分，学长打来电话，声音凝重得像压了块石头：晚星，查到一些事，但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会很难接受。
你说吧。苏晚星的声音很平静，经历了一天的磋磨，好像已经没什么能打倒她了。
那个张启明，不仅和林薇薇、顾言泽有勾结，还和几个大投资方关系密切。这次对你的，不是星途传媒一家的决定，是他们联合了业内大半的公司和平台，也就是说......你在国内影视圈，基本没可能再接到任何工作了。
苏晚星握着手机，指节泛白。果然是这样，斩草除根，一点后路都不给她留。
还有，学长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托人查了你父母当年的车祸，发现......可能不是意外。
苏晚星猛地坐直身体，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你说什么？
我找了在交警大队工作的朋友，查了当年的卷宗，发现事故认定书上有很多疑点，刹车痕迹很奇怪，而且肇事司机在事故后不到一个月就出国了，再也没回来过。
更奇怪的是，你父母去世后没多久，他们公司的股份就被低价转让给了一家投资公司，而那家公司的背后股东名单里，有张启明的名字。
苏晚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机差点从手里掉下去。父母的车祸......张启明......
难道父母的死，和张启明有关？那林薇薇和顾言泽呢？他们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他们接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
晚星？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学长的声音带着担忧，在电话那头喊着她的名字。
我没事。苏晚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却抖得厉害，学长，麻烦你再帮我查一下，我父母公司的股份转让合同，还有那个肇事司机的去向，越详细越好。
好，但这可能需要点时间，而且......学长犹豫了一下，张启明在黑白两道都有关系，我们查得太深入，可能会有危险。
我知道。苏晚星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像淬了火的钢，但我必须查清楚。如果我父母的死真的和他们有关，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挂了电话，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亮了起来，红的绿的黄的，把桥洞照得五颜六色，却照不进心底的那片寒。
小雅从外面买了两个热馒头，用塑料袋裹着，递过来一个：星姐，吃点吧，刚买的，还热乎。
苏晚星接过馒头，咬了一口，干得咽不下去。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父母经常带她来河边散步，她总喜欢在桥洞下唱歌，父亲会笑着说她的声音像被天使吻过，母亲则会拿出相机，拍下她手舞足蹈的样子。
那时的桥洞，回荡着她的歌声和笑声；现在的桥洞，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她忍不住的眼泪。
小雅，苏晚星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走吧。
星姐，你说什么呢？小雅愣住了，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在地上。
你跟着我，只会被连累。苏晚星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歉意，你刚毕业，还有大好的前途，不该被我这个麻烦精耽误。
我不走！小雅的眼泪掉了下来，吧嗒吧嗒砸在馒头袋上，星姐，我从进公司第一天就跟着你，你对我有多好，我都记在心里。
你会给我买生日礼物，会在我生病时送我去医院，会把好机会让给我......现在你出事了，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
傻丫头。苏晚星摸了摸她的头，眼眶也红了，我现在就是个泥坑，你跳进来，只会和我一起陷下去，爬不出来的。
就算陷下去，我也认了！小雅擦了擦眼泪，语气坚定得像块石头，星姐，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好起来的！肯定会的！
苏晚星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在这个所有人都背弃她、远离她的时候，这个刚认识不到一年的小姑娘，却选择站在她身边，陪着她共渡难关。
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们一起。
就在这时，苏晚星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苏晚星吗？电话那头是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很久没好好休息过。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沈敬言。
苏晚星的心脏猛地一跳。沈敬言？那个拍过《大河奔流》《黄土情》等无数经典电影的老导演？
她只在三年前的一个电影论坛上见过他一次，当时她还是个学生，鼓足勇气向他请教对角色的理解，他竟然耐心地给她讲了半个多小时，还夸她有灵气。
沈导？您怎么会......她有些语无伦次，没想到这种时候会接到他的电话。
我看了新闻。沈敬言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也看了你的微博。
苏晚星的脸瞬间红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急忙解释：沈导，那些都是假的，我没有抢资源，也没有......
我知道。沈敬言打断她，语气笃定，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当年在论坛上，你跟我聊对《秋菊打官司》里秋菊这个角色的理解时，眼睛里有光。那种对表演的真诚和热爱，装不出来。
苏晚星的眼眶瞬间湿了。在被全世界唾骂、质疑、抛弃的时候，竟然是这位只见过一面的老导演，选择相信她。
沈导，谢谢您......她的声音哽咽着，说不出更多的话。
不用谢。沈敬言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我这里有个小角色，是部农村题材的电影，没什么名气，投资也不大，片酬更是不高，你愿意来试试吗？
苏晚星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不怕......不怕我连累您吗？现在外面......
我拍电影，看的是演技，不是名气，更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沈敬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如果你愿意来，明天上午九点，到郊区的影视城来找我。剧本我让人给你发过去，你先看看。如果你不来，就当我没说过。
电话被轻轻挂断了。
苏晚星握着手机，愣了很久，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希望。
在她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一束光，突然照进了她的生命里。
星姐，怎么了？是谁的电话啊？小雅紧张地问，生怕又是什么坏消息。
苏晚星抹了把眼泪，笑着说：有工作了。
真的？小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黑夜里的星星。
苏晚星点点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像即将熄灭的灰烬里迸出的火星，明天，我们去试镜。
她不知道这部农村题材的电影能不能让她翻身，也不知道沈敬言为什么会突然给她这个机会。
但她知道，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是黑暗里的一丝光亮。
她必须抓住。
晚上，她们在网吧待了一夜。苏晚星查了沈敬言那部电影的资料。
《黄土高坡上的春天》，讲的是一个农村姑娘在改革开放后，顶住压力带领乡亲们种果树、办工厂，最终脱贫致富的故事。
沈敬言是导演，也是编剧，据说筹备了五年，因为没有流量明星愿意参演，一直没能开机。
她要试镜的角色，是女主角的妹妹，一个叛逆又善良的农村少女，不爱读书，总想着往外跑，却在关键时刻坚定地站在姐姐身边。戏份不多，但性格鲜明，很有特点。
苏晚星看着剧本简介，突然笑了。
她想起小时候跟着奶奶在乡下住过几年，那些爬树掏鸟窝、在田埂上疯跑、被太阳晒得黝黑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
她熟悉泥土的味道，知道麦子和稻子的区别，甚至能模仿农村姑娘说话的腔调。
她有信心演好这个角色。
凌晨五点，天刚蒙蒙亮，她在网吧的洗手间里，对着布满水汽的镜子练习微笑。
镜中的女人，虽然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但眼神里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雪藏又怎样？封杀又怎样？
只要还有一个机会，她就不会放弃。
她要让那些看轻她、陷害她的人知道，苏晚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
第二天早上，苏晚星和小雅挤着最早一班公交，往郊区的影视城赶。
车窗外，太阳缓缓挣脱云层，金色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一点点泼洒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上，也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落在苏晚星的脸上。
苏晚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的战斗，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