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应该是苏良玉对着散去的混混人群一顿咒骂。
然后转过身，看向被她救下的卢宝琳，带着点小得意和好奇，说道：“你没有事吧？这帮衰仔就喜欢欺善怕恶……”
镜头推近，给到佟希面部特写。
她转过身看着沈北乔，沈北乔也抬起眼看她。
那是一双完全属于卢宝琳的眼睛，带着惊魂未定的水光，怯生生地颤动着，像雨后被打湿的蝶翼。
瞳孔里盛满了劫后余生的惶恐，与对眼前陌生少女的小心打量，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但佟希对上这双眼睛的瞬间，第一时间不是接戏，她得心中竟倏地掠过一丝扭曲的快意。
方才在台上不是冷冰冰的看着我，此刻不还是得如此可怜的仰视我？
思维顺着这个反问疯狂发散，佟希把自己倒是想美了，可该说台词的时机确实错过了。
当她猛地回过神想要继续说的时候，“你……你……”
该说的台词卡在喉间，她竟忘了词。
监视器后的郑萦怀眉头紧锁，刚才佟希走神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她只是有点想看看这个佟希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此时见她忘词，摇摇头，正要喊“cut”。
“多……多谢你，是不是我看起来有点奇怪。”一个微颤的声音却抢先响起。
沈北乔仍维持着卢宝琳的状态，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我……我叫卢宝琳。”
她不仅接了词，还即兴添加了符合角色的台词，把苏良玉的怔愣归结于自己看起来有些奇怪。
那不自在的样子和怯生生的感恩演得如此自然，瞬间将断裂的戏又衔接上了。
郑萦怀到嘴边的指令咽了回去，她看着监视器里沈北乔那双依旧沉浸在角色中的眼睛，目光微动。
佟希被这突如其来的救场弄得一怔，但是郑萦怀没喊cUt，她也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去：“没有没有，我叫苏良玉。”
语气干巴巴的，这一次连沈北乔也救不了，郑萦怀还是怀着怒气喊下了cUt。
这场本该半小时完成的初遇戏，最终断断续续拍了近四小时。
当佟希终于登上保姆车离去后，片场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一条戏NG二十多次啊，真是开眼了。”
“听说她是空降的，挤走了原本的演员……”
“沈老师真是好脾气，要是我早甩脸走了。”
沈北乔默不作声地从议论的人群旁走过，将这些话尽收耳中。
她紧接着还要拍摄画廊主理人的日常戏份。
一天之内要从底层挣扎的外来人群切换到优雅从容的艺术家，这对任何演员都是不小的挑战。
但当她站在镜头前，所有杂念便瞬间消散。
无论是整理画作的细腻动作，还是与顾客交谈时的温婉笑意，她都精准捕捉到郑萦怀想要的感觉。
每条戏最多三次就能通过。
这种高效的表演为剧组节省了不少时间，总算没有造成开机第一天就全员加班。
卸妆时，沈北乔透过镜子看着小雨收拾物品，神色平静，心底却一片冷然。
好脾气？当然不是这样的。
她从佟希第二次NG后就很清楚了，以佟希这样的状态和专业程度，绝不可能演好苏良玉这个复杂的关键角色。
这是她寄予厚望，意在冲奖的作品，本就容不得半点闪失，何况还空降了个天坑？
当时网络上流行的那句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看起来是一句戏言，其实就是实话。
沈北乔演的再出神入化，对戏的演员演技不行，那对戏的片段就不行。
而影片可就是由着一个个片段组成的啊！
所以那时候她就决定，必须将佟希从剧组里请出去。
但沈北乔当然还没有想用什么身份威胁，权势压迫。
打电话给温恒也只是未雨绸缪。
第一，会对自身造成影响，搞不好落下话柄。
第二，佟希除了抢占c位外还没对她做过什么，而且已经被她当场顶了回去，算不上结梁子。
所以就在NG的间隙，沈北乔也很快想到了方法，就是取得郑萦怀的支持。
佟希能空降剧组，根本原因还是证明郑萦怀妥协了。
如果郑萦怀能重新强硬起来，或许不用沈北乔做什么，佟希就可以离开。
今天拍摄时自己之所以选择救场而非冷眼旁观，正是要借此凸显出自己为了这部作品好，甚至愿意主动给佟希解围。
更是让郑萦怀看清楚，谁在守护她的作品，谁在毁掉她的作品。
如此郑萦怀才会对佟希更加的不满，加深对沈北乔的愧疚。
另外，佟希的屡次NG也会消耗团队热情，造成工作人员的负担。
今天开始的抱怨，绝对不会就此停止。
甚至第一天可能还是最收敛最温和的，随着拍摄陆续进行个几天，剧组氛围就会变得一团糟。
那时候，郑萦怀就不得不做出决断了。
虽说这样把压力往导演那堆有一点不厚道了，但她此刻确实缺少出手的正当理由。
凡事讲究名正言顺，才能避免授人以柄。
但她也不想再等，让佟希拍了一两个月再把她弄出去，这样也影响拍摄进度。
更何况，她也想借此看看郑萦怀有没有把这部片拍好的决心。
虽然理解导演向资本妥协的无奈，也感激对方力保自己女主角的坚持。
但沈北乔心底仍对临时换角且未提前沟通心存芥蒂。
而且一直以来没有公布的结局，也让沈北乔心中没底。
她加盟《裂痕》本来就带有赌的成分，若郑萦怀还是选择不换人，在沈北乔眼中看来就是胡来，任由作品质量滑坡。
那这部片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届时她宁愿主动退出。
……
郑萦怀揉着太阳穴靠在酒店的椅上，紧锁的眉头明白昭示着她此刻糟糕的心绪。
她一闭上眼，脑子里都是沈北乔监视器里的样子。
演的多好啊，这几乎就是她心中少女时代的卢宝琳。
可偏偏这样出色的表演旁边，却杵着一个……
她当初就该更强硬地拒绝资本介入。
哪怕退一步，选择一个他们最初提议的内地女演员，情况或许都不会如此棘手。
偏偏当时她已用“换女主就辞导”表明了底线。
在对方退而求其次只索要女二号后，觉得自己不好再强硬，才造成了如今骑虎难下的局面。
想拍好这部戏，佟希必须离开。
只是……
正当她心烦意乱之际，房门被轻轻叩响。
郑萦怀起身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不由得一怔。
“小江？”她有些意外，“你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