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布衣巧破蚁蜂天书——赣州万灵朝元记。南宋乾道三年,赣州这地界邪乎得很。
打从开春算起,老天爷就跟拧了水阀似的,一滴雨都不肯往下落。眼瞅着入了夏,日头毒得能把地皮烤化,州里头的田地裂得跟老家婆的皱纹似的,横一道竖一道,最深的口子能塞进半只脚。井里头更是早就见了底,原先清冽甘甜的井水,如今只剩些烂泥和枯草根,挑水的木桶往井里一放,提上来的尽是些腥臊的淤泥。庄稼人蹲在田埂上,瞅着自家旱得冒烟的庄稼,哭都哭不出眼泪,那点唾沫星子,还没等落到地上,就被日头烤干了。
六月初七,这天的日头尤其毒,晒得人头皮发麻,连狗都懒得叫唤,耷拉着舌头躲在屋檐下喘气。挨到夜里,总算有了点凉风,百姓们刚想松口气,谁知道更鼓刚敲过三响,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闷雷似的轰鸣。这声音怪得很,不像是打雷,倒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天上奔腾,震得窗户纸嗡嗡直响。
城郊的农夫李老栓,正搂着孙子在炕上睡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一骨碌爬起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心里犯嘀咕:这大旱的天,哪来的雷声?难不成是要下雨了?
一想到下雨,李老栓的心里就跟点了火似的,顾不上穿鞋子,赤着脚就跑到窗边,猛地推开了木窗。
这一推,可把李老栓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见头顶的夜空,原本挂着一轮明晃晃的圆月,此刻竟被一团金灿灿的云絮给裹住了。那云絮不对劲,不是寻常的云彩,它在动,在翻滚,还发出嗡嗡嗡的声响。李老栓眯着眼睛仔细一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哪里是什么金云,分明是亿万只野蜂,密密麻麻地结着阵,在天上盘旋飞舞!那些野蜂个头比寻常蜜蜂大上一圈,翅膀扇动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就成了那闷雷似的轰鸣。月光透过蜂群的缝隙洒下来,地上都跟着泛起一层诡异的金光。
“蜂!好多蜂!”李老栓的声音都劈岔了,吓得浑身直哆嗦。
他的喊声刚落,院子里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李老栓低头一看,更是吓得魂都要飞了——只见地面上不知何时涌起了一道黑潮,无数只红头蚂蚁正顺着墙基往院子里爬。那些蚂蚁的脑袋是通红通红的,看着就透着一股子邪气,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爬过的地方都泛着一层油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眨眼的工夫,黑潮就涌进了屋子。灶台、饭桌、米缸,凡是能爬的地方,全被这些红头蚂蚁给占了。李老栓的孙子吓得哇哇大哭,躲在炕角不敢动弹,李老栓也顾不上别的,抱起孙子就往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出怪事了!有虫妖!”
李老栓的喊声,像是捅了马蜂窝。
很快,街坊四邻的门都被撞开了,家家户户都发现了这诡异的景象。天上是遮天蔽日的野蜂,地上是漫山遍野的红头蚂蚁,嗡嗡声和窸窣声搅在一起,听得人心里发毛。
“虫妖作乱了!是虫妖降罪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这话就跟长了翅膀似的,瞬间传遍了整个赣州城。
百姓们吓得魂不附体,也顾不上收拾家当,纷纷举着火把往祠堂跑。祠堂是村里的圣地,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大伙儿觉得,只有躲到祠堂里,才能躲过这场劫难。
火把的光芒映红了半边天,百姓们哭爹喊娘地往祠堂涌,平日里宽敞的祠堂,此刻挤得水泄不通。男人们举着火把,女人抱着孩子,老人拄着拐杖,一个个面色惨白,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菩萨保佑”。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指着祠堂的照壁,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顿时吓得噤若寒蝉,火把都差点掉在地上。
只见那雪白的照壁上,密密麻麻的红头蚂蚁竟排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字——凶!
那字笔画分明,歪歪扭扭的,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气,看得人心里直发颤。
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又有人指着祠堂外头的那棵古榕树,失声大喊:“树上!树上也有!”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棵百年古榕的枝桠间,亿万只野蜂正盘旋飞舞,慢慢地,竟结成了一个骷髅的模样!那骷髅的轮廓清晰得很,眼窝黑漆漆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在月光的映照下,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寒气。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虫妖显灵了!这是要咱们赣州的命啊!”
百姓们彻底慌了神,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祠堂里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乱成一团的时候,人群突然分开了一条道。只见一个穿着道袍,手里摇着铜铃的老婆子,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这老婆子不是别人,正是赣州城里有名的神婆,吴三娘。
吴三娘平日里就装神弄鬼,糊弄些钱财,此刻见了这景象,眼珠子一转,心里就有了主意。她清了清嗓子,拿起铜铃猛地摇了几下,“叮铃铃”的声音盖过了众人的哭喊声。
“都安静!”吴三娘的声音尖细尖细的,透着一股子威严,“此乃虫将军降罪!是咱们赣州城的百姓触怒了神灵,惹得虫将军发威了!”
众人一听,纷纷停下了哭喊,眼巴巴地看着吴三娘,等着她拿主意。
吴三娘扫视了一圈众人,见大伙儿都盯着自己,心里越发得意。她又摇了摇铜铃,拉长了语调说道:“要想平息虫将军的怒火,唯有献祭!须得选童男童女各九人,明日午时,活祭于城外的七星坛!”
“什么?活祭?”
这话一出,祠堂里瞬间炸开了锅。
“不行啊吴三娘!那可都是孩子啊!”
“是啊!都是爹娘的心头肉,怎么能活祭呢!”
百姓们顿时炸开了锅,一个个面露难色,谁也舍不得把自家的孩子送出去送死。
吴三娘见状,脸色一沉,猛地把铜铃往地上一摔,“哐当”一声,铜铃摔得粉碎。她指着照壁上的“凶”字和树上的骷髅,厉声喝道:“哼!舍不得孩子?那你们就等着赣州城变成一座死城吧!到时候,别说孩子,就连你们这些大人,也得喂了这些虫妖!是要一城人的命,还是要十八个孩子的命,你们自己选!”
这话一出,祠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满是绝望。是啊,一边是十八个孩子,一边是满城人的性命,这选择,实在是太残酷了。
火把的光芒在众人脸上晃动着,映出一张张惨白而绝望的脸。天上的蜂群还在盘旋,地上的蚁群还在蠕动,那“凶”字和骷髅,在夜色中显得越发狰狞。
赣州城的天,仿佛真的要塌了。
谁也没注意到,祠堂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的年轻人。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清朗,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沉稳。他背着一个旧布囊,手里拿着一个罗盘,正眯着眼睛,打量着天上的蜂群和地上的蚁群,眉头微微皱起,嘴里还小声地嘀咕着:“怪哉,怪哉。这蜂蚁布阵,看似凶煞,却透着一股子人为的痕迹,不像是天然生成的……”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游四方的风水大师,赖布衣。
他本是路过赣州,想歇歇脚,谁知道竟遇上了这等怪事。看着眼前这混乱的景象,听着吴三娘那蛊惑人心的话语,赖布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罗盘,只见罗盘上的指针正疯狂地转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此地的风水,怕是被人动了手脚。”赖布衣低声自语,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这蚁蜂天书,绝非虫妖作祟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