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玄指尖掐诀，将最后一缕金丹后期的灵力纳入丹田时，窗外的晨雾正漫过青崖山的第三千级石阶。他睁眼时，眸中闪过一丝凝涩——这百年修为卡在金丹后期已近十年，任凭他如何炼化灵药、打坐观想，丹田内那层通往元婴的壁垒始终如铜墙铁壁，连一丝裂痕都难以叩出。
“沈道友，山主有请。”门外传来守山童子的声音，清脆如松间滴露。
沈清玄起身整理道袍，素色衣摆扫过案上摊开的《青崖问道录》，书页停在“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一句。他指尖抚过墨迹，想起三年前初上青崖山时，山主玄机子曾对他说：“你这百年修为，是练出来的，不是悟出来的。若想破境，先问自己三个问题。”
彼时他只当是修士间的寻常机锋，此刻却觉心口发沉。他随童子穿过覆着青苔的回廊，沿途的古松皆有千年树龄，枝桠间缠绕着淡金色的道念，风一吹便化作细碎的符文，落在他肩头又瞬间消散。
青崖山主殿“问道堂”前，玄机子正背对着他立在玉阶上，白须垂至腰间，衣袍上绣着山河日月，却无半分灵力波动，仿佛只是个寻常山野老者。
“来了？”玄机子转过身，目光落在沈清玄丹田处，“金丹后期十年，灵力醇厚如江，却如死水无波。你可知为何？”
“弟子愚钝，”沈清玄躬身行礼，“曾遍阅丹经，尝试过‘焚灵淬体’‘引气冲关’之法，皆以失败告终。”
“方法错了。”玄机子抬手指向殿后那道隐在云雾中的石阶，“此乃‘问心阶’，共九十九级。你若能走完它，便知问题所在。记住，每一步都要问自己——你修的是什么道？”
沈清玄望去，那石阶由青黑色岩石砌成，表面光滑如镜，却隐隐透着一股吸力，仿佛要将人的神魂都吸进去。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上第一级石阶。
脚掌刚触到石阶，一股刺骨的寒意便顺着脚踝往上爬，瞬间侵入丹田。他猛地攥紧拳头，灵力下意识地运转，却被那寒意逼得节节后退。与此同时，脑海中突然响起无数嘈杂的声音——
“沈清玄，你资质平平，百年才到金丹，不如早日放弃修仙，回家娶妻生子！”
“若不是当年你抢了我的‘紫雾芝’，我早已突破元婴，你这窃贼！”
“师父临终前将宗门托付于你，你却困在金丹十年，对得起他老人家吗？”
这些都是他百年修行中最不愿回想的执念：师门的期盼、同辈的嘲讽、夺宝的愧疚……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如同尖刀般剜着他的心。他额角渗出冷汗，灵力在丹田内乱窜，险些走火入魔。
“第一个问题，”玄机子的声音从云雾中传来，平静却带着穿透力，“你修的是‘证明之道’，还是‘本心之道’？”
沈清玄浑身一震。他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停下灵力运转。是啊，从入门那天起，他便想着要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要对得起师父的期望，要让那些嘲讽他的人刮目相看。他修的每一步，都在为别人而活，何曾问过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我……”他喉结滚动，声音有些沙哑，“我想求长生，想求一个‘自在’。”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刺骨的寒意骤然消散，脑海中的嘈杂声也随之平息。他再看第一级石阶，表面的寒气已化作一层淡淡的光晕，柔和地托着他的脚掌。
他明白了，这第一问，是让他放下“证明”的执念。
沈清玄定了定神，抬脚踏上第二级石阶。
这一次，没有寒意，也没有杂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极致的寂静。
他仿佛置身于虚空之中，四周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丹田内的灵力停滞不动，连呼吸都变得可有可无。他试着运转灵力，却发现灵力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他想呼唤玄机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种“无”的状态，比任何攻击都更让人恐惧。他百年修行，早已习惯了掌控灵力、感知天地，如今突然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溺水之人抓不到任何浮木。
“第二个问题，”玄机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像是从他自己的心底发出，“你修的是‘掌控之道’，还是‘顺应之道’？”
沈清玄怔住了。他这百年，一直执着于“掌控”——掌控灵力、掌控心境、掌控自己的命运。他怕失控，怕失败，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将自己困在既定的轨道里。可修仙之道，本就该如天地自然，有晴有雨，有顺有逆，何曾有过绝对的掌控？
就像山间的溪流，遇到石头便绕过去，遇到沟壑便填起来，从不会执着于“必须走直线”。他之前强行用各种方法冲关，不就像逼着溪流撞向石头吗？
“我错了，”沈清玄在心中默念，“道非掌控，是顺势而为。”
这句话刚落下，那极致的寂静便被打破。他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丹田内的灵力也开始缓缓流动，如同解冻的溪流，温和而顺畅。他低头看向第二级石阶，表面的光晕比第一级更亮了些，甚至能映出他此刻平静的面容。
还有最后一级。沈清玄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上第三十九级石阶——不对，他明明数着是第三级，可石阶上的数字却变成了“九十九”。
“这是最后一问。”玄机子的身影出现在石阶尽头，云雾在他身边缭绕，“你修的是‘完美之道’，还是‘接纳之道’？”
话音刚落，沈清玄的丹田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去，丹田内的金丹竟开始出现裂痕，那些他刻意掩盖的缺陷——早年修炼时留下的暗伤、强行炼化灵药导致的灵力驳杂、为求快速进阶而忽略的道基不稳——此刻全都暴露在眼前，如同阳光下的尘埃，无处遁形。
“不！”他下意识地想运转灵力修补，却被玄机子喝止：“别动！你以为掩盖缺陷，道基就能完美？你看看这青崖山的树，哪一棵没有虫蛀的痕迹？哪一块石头没有裂纹？可它们照样能历经千年风雨，长成参天大树，凝成磐石之躯！”
沈清玄浑身一僵。他想起自己为了让道基“完美”，不惜耗费十年时间打磨灵力，却始终不敢面对那些早已存在的暗伤。就像一个人得了病，却不敢看医生，只想着用衣服遮住伤口，以为这样伤口就会自己愈合。
“这些缺陷，是你百年修行的一部分，也是你的道。”玄机子的声音柔和了些，“接纳它们，不是妥协，是与自己和解。”
沈清玄闭上眼，不再抗拒丹田的剧痛。他试着去感受那些暗伤，去触摸那些驳杂的灵力。他发现，当他不再排斥它们时，那些缺陷竟开始与他的灵力融合——暗伤处的灵力变得更加坚韧，驳杂的灵力在缓慢地自我净化，道基上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甚至比之前更加稳固。
“我明白了，”他睁开眼，眸中没有了之前的凝涩，反而透着一种通透的光芒，“我修的不是完美之道，是接纳不完美、并与它共生的道。”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九十九级问心阶突然迸发出万丈光芒。沈清玄只觉得丹田内的壁垒轰然破碎，一股远比金丹后期更磅礴的灵力从丹田深处涌出，顺着经脉流转全身。他的金丹开始旋转、凝聚，逐渐化作一个小小的元婴雏形——那元婴眉眼间带着与他相似的平静，却没有了之前的紧绷，多了几分自在从容。
“恭喜你，突破元婴初期。”玄机子走上前，递给他一枚玉简，“这是《青崖问道录》的补卷，记载着历代修士突破时的感悟，或许对你有用。”
沈清玄接过玉简，躬身行礼：“多谢山主指点。弟子今日才明白，‘问道’并非问别人，而是问自己；‘修行’并非追求完美，而是接纳本心。”
玄机子笑了，白须随风飘动：“你能明白这点，比突破元婴更重要。青崖山的道，从来都不在书本里，而在你走的每一步、问的每一句话里。”
沈清玄抬头望向青崖山的顶峰，云雾已经散去，阳光透过古松的枝叶洒下来，落在问心阶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他想起百年前刚入修仙界时的自己，懵懂而执着；如今站在元婴初期的门槛上，才真正懂得“大道至简”的道理。
他转身向玄机子告辞，准备返回自己的居所继续稳固修为。走下问道堂的玉阶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丹田，那里的元婴正安静地沉睡，灵力流转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顺畅。
路过回廊时，他又看到了案上那本《青崖问道录》。这一次，他不再执着于书中的字句，而是轻轻合上书本，望向窗外的青崖山——山风拂面，松涛阵阵，石阶上的道念符文在阳光下闪烁，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自在。
百年修为，不过是修行路上的一步；青崖问道，也只是问道途中的一个开始。沈清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他会走得更从容，更坚定。因为他终于明白，所谓“道”，从来都不是遥不可及的顶峰，而是脚下的每一步，心中的每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