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遥的“第一灵子物理实验室”里，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往日里那些嗡嗡作响的仪器大多处于待机状态，只有几块悬浮在半空中的光幕，还在不知疲倦地刷新着一组组关于“太阳之心”的运行数据。
实验室中央，那张由千年铁木打造的巨大工作台上，此刻却一反常态，没有堆满金属零件和图纸，而是整整齐齐地摊开着十几枚古朴的玉简。
这些都是二师兄陆元亲自从宗门藏经阁底层，为她挑选出来的，天工宗乃至整个修仙界流传最广、版本最全的基础修炼功法。从《引气诀》到《凝神录》，从《聚灵法》到《周天吐纳术》，应有尽有。
姜遥坐在一张高脚凳上，小腿晃悠着，手里拿着一支特制的、笔尖镶嵌着微型聚灵符文的炭笔，正对着一枚玉简上的内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在她身侧，一袭素白剑袍的洛清霜静静地站着，神情专注。她没有看那些玄奥的功法，而是伸出纤长的手指，捻起一小块墨锭，在一方古砚中，不疾不徐地轻轻研磨着。
墨香混合着实验室里特有的金属和灵石粉尘的味道，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氛围。
“大师姐，你来看看这个。”姜遥终于忍不住，用笔杆敲了敲桌案上的玉简，发出一声清脆的“笃笃”声。
洛清霜停下手中的动作，清冷的目光投了过去。
姜遥指着玉简上的一行小字，用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语气念了出来：“‘引气之要，在于澄心静虑，与天地相合，感悟灵韵，随心而动，引气归元……’”
她抬起头，一脸崩溃地看着洛清霜：“大师姐，你告诉我，‘澄心静虑’，这个我能理解，大概是让大脑皮层进入a波或者θ波状态，减少杂念干扰。可这个‘与天地相合’，是什么鬼？建立广域灵子链接吗？链接的协议是什么？握手信号呢？还有这个‘感悟灵韵’，‘灵韵’的物理学定义是什么？是某种特定的灵子波动频率，还是某种超弦粒子？最离谱的是这句‘随心而动’，心怎么动？靠想象力吗？我的神念要发出一个怎样的指令，才能精确地筛选、捕捉并牵引游离在空气中的灵子，沿着预设的经脉路线进入丹田？这中间的能量转化模型呢？”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砸得实验室里安静的空气都泛起了涟漪。
洛清霜那双如冰雪般清澈的眸子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茫然。她修炼了近两百年，从引气入体到如今的元婴之境，这一切对她而言，就如同呼吸喝水般自然。师尊教了，她便学了，然后就成了。
“心至，则气至。”她思索了许久，才用自己最直白的理解，给出了四个字的答案。
“心至气至？”姜遥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这不科学！这简直是玄学！‘心’是什么？是生物电信号，还是更高级的意识能量场？它和‘气’，也就是灵子能量流，是通过什么介质进行耦合的？这完全没有一个可以量化的标准啊！”
她觉得，自己不是在研究功法，而是在解读神话。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一篇充满了模糊概念和主观感受的抒情散文。
洛清霜看着她抓狂的样子，非但没有不耐，反而觉得有些新奇。她从未想过，有人会用这种方式去解构功法。在她和所有修士的认知里，功法本就是如此，需要的是“悟”，而非“解”。
“或许，你可以试试。”洛清霜提议道。
“我试过了！”姜遥一脸的生无可恋，指了指自己，“结果就是，我坐了半个时辰，除了把自己催眠得差点睡着之外，连一个灵子都没牵进来！我的身体就像个绝缘体！”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转身从一堆仪器里拖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大家伙。
这台仪器造型奇特，像是一个立式的扫描仪，顶端有一个探头，下方连接着一块巨大的黑色晶石屏幕。姜遥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灵子通路分析仪”。
她熟练地将一枚记载着《引气诀》的玉简放在扫描台上，然后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
仪器发出一阵低沉的蜂鸣，顶端的探头射出一道细微的光束，开始逐行扫描玉简中用法力烙印的灵力运转路线图。
很快，黑色的晶石屏幕上，一幅由无数光点和线条组成的复杂人体经脉图被构建了出来。紧接着，一道模拟的灵气流，按照《引气诀》中记载的路线，开始在经脉图中缓缓流动。
然后，姜遥就看到了让她血压飙升的一幕。
那道代表灵气的金色光流，从外界被吸入，并没有走最直接的路径进入丹田，而是先在手臂的几条次级经脉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绕了七八个毫无意义的小圈。接着，它又晃晃悠悠地跑到胸口的几处大穴，停滞了片刻，这才慢吞吞地，沿着一条弯弯曲曲、九转十八弯的路线，朝着丹田方向挪去。
整个过程中，屏幕上代表“灵子溢散”的红色警告标记，就像不要钱一样，在经脉图的各个角落疯狂闪烁。
最终，当这股灵气流抵达丹田时，屏幕右侧的数据面板给出了一个最终的评测结果：【能量传导效率：17.3%。综合评定：存在严重设计缺陷。】
“百分之十七！？”姜遥气得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把旁边专心研墨的洛清霜都吓得手一抖。
“这简直是……是石器时代的管线设计！不，这简直是对能量的侮辱！”姜遥指着屏幕上那条迂回曲折的路线，气得直翻白眼，“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灵气明明可以走直线，用最短的路径，最高的效率完成一个大周天循环，它偏偏要绕这么多弯子！这是在干什么？观光旅游吗？”
“还有这些溢散点，简直就是个筛子！百分之八十多的能量，全都在运输过程中白白浪费掉了！就这种效率，难怪炼气期的弟子要花好几年才能筑基！这哪里是在修炼，这分明是在给天地交智商税啊！”
她越说越激动，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低效，冗余，毫无逻辑！还美其名曰什么‘气走周天，淬炼经脉’，我看就是设计者自己都搞不明白流体力学和能量守恒，只能用这种玄之又玄的说法来掩盖自己的无知！”
洛清霜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竟破天荒地，闪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轻轻放下墨锭，用平静的声线，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小师妹，那‘意境’，真的也是无用的吗？”
姜遥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愣住了，脑海里浮现出昨夜大师姐那一剑的风采。
那不是单纯的物理冲击，那一剑之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势”，一种精神与物质高度统一后产生的、凌驾于单纯计算之上的恐怖威能。
如果说“音爆”是科学的利刃，那隐藏在利刃之下的，属于洛清霜自己的剑道“意境”，才是这把利刃的灵魂。
姜遥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凳子上，语气也平复了下来。
“不，‘意境’不是无用的。”她摇了摇头，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恰恰相反，它可能才是这个世界力量体系里，最核心、最顶尖的东西。”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猜测，‘意境’可能与精神能量场，或者更高维度的意识信息有关。当一个修士的‘意境’足够强大时，甚至可以直接扭曲物理规律，凭空造物，言出法随。那是属于‘神’的领域，是我目前还无法解析的范畴。”
“但是！”她话锋一转，眼中重新燃起了那种属于科研狂人的火焰，“但是，基础就是基础！地基不打牢，再宏伟的大厦也是空中楼阁！在没有达到那种可以用‘心’来扭曲现实的境界之前，能量的传输效率，就是决定一个修士强弱的根本！”
“我们不能因为山顶的风景无限好，就容忍上山的路是一条泥泞、崎岖、还处处塌方的羊肠小道！我要做的，就是把这条路，修成一条宽敞、平坦、高效的高速公路！”
“我要设计一套全新的，抛弃所有模糊不清的‘感悟’和‘心境’，完全基于灵子物理学，基于能量传输最优解的，一套更高效、更直观、人人都可以学会的‘科学功法’！”
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回荡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洛清霜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仿佛能照亮整个世界的璀璨光芒。她忽然明白了，小师妹要做的，不是否定“道”，而是要用一种全新的方式，去重新定义通往“道”的路径。
姜遥不再多言，她猛地抽过一张空白的、足有一人高的特制符纸，将其铺在工作台上。
她拿起那支炭笔，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质在瞬间发生了改变。
之前的烦躁、抓狂、吐槽，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与冷静。她的眼神，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她的手，稳得像焊在桌面上。
笔尖在虚空中停顿了片刻，仿佛在进行着亿万次的复杂计算。
下一秒，她的手动了。
没有丝毫犹豫，一道道流畅、精准、充满了理性之美的黑色线条，在符纸上飞速延伸。
那不是传统的符文，更不是玄奥的阵图。
那是一幅复杂到极致，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和谐与秩序的……“灵子回路图”。
有模拟人体丹田的“灵子核反应核心”，有如同高速公路般笔直高效的“主干经脉能量通道”，有负责能量分流与稳压的“灵穴节点矩阵”，甚至还有能够自动过滤灵气杂质的“灵子筛滤模块”……
每一个结构，每一条线路，都遵循着最严格的物理规律，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服务——效率！极致的效率！
古老的修仙文明，传承万年的修炼体系，在这一刻，被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用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彻底撕开，揉碎，然后以一种全新的、冰冷而高效的姿态，开始重组。
洛清霜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她看着那张白纸上，一个前所未有的，属于“科学”的修炼之道，正在从无到有，一点点地，被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她知道，一场颠覆整个修仙界的风暴，正在这间小小的实验室里，悄然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就是她眼前这个正全神贯注，仿佛在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她的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