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几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口号才出来的时候,有一大批青年响应号召去了农村,可真的到了乡下,这些人才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句口号就可以的。
有了前车之鉴,后面这些年大家都很抵触下乡。
可知青办每年都有硬性规定,谁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做假,大不了就是延迟个几天去,关系硬点的可以调到一个好点地方,想要逃避那是不可能的。
谢清禾见好就收,立刻顺着李主任的话,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识大体、顾大局的懂事又委屈的神情。
她微微低下头,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人都听得清:“李主任,您说的话我都明白,下乡支援国家建设是伟人的号召,是知识青年的光荣使命,这个道理我懂,我也愿意去锻炼自己。”
“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我……我也会服从组织的安排,绝不会让您为难。”
她这话一出,周围邻居们更是唏嘘不已,纷纷露出心疼和不平的神色。
多好的孩子啊,被欺负成这样了,还这么懂事,顾全大局,真是难得。
然而,谢清禾话锋轻轻一转,带着些许迟疑、无奈和担忧,继续说道:“只是……李主任,我听说知识青年下乡,国家是会发放一笔安家补助费和物资补贴的,好像有二百块钱,还有棉花、布票什么的……是吧?”
“我这报名的事情,您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大伯母从进门到现在,除了逼我交钥匙,关于补助的事情,可是提都没提过一句……”
她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抬起微微发红的眼睛,看向李主任,又像是无意地扫过周围所有竖起耳朵的邻居们。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老人担忧的颤抖:“所以我……我就是想问问组织,这个补助……我还能领得到吗?”
“我爷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要是能有这笔钱和票证,好歹……好歹能给他们添件厚实点的冬衣,买点细粮补补身子,我在外面……我也能稍微安心点……”
这一番以退为进,情真意切,更是直接把王丽芬试图吞没那笔可观的下乡补助的龌龊私心,彻底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好家伙,连孩子的下乡补助都贪了。”
“这心得黑成什么样啊,二百块钱呢,还有棉花布票,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还亲戚呢,连孩子的活命钱都贪,真不是人”
“李主任,这事必须管,把钱和票追回来,”
群情瞬间更加激愤。
李主任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了,胸口气得剧烈起伏。
转向脸色煞白如纸、试图缩进人群里降低存在感的王丽芬,声色俱厉,声音陡然拔高:“王丽芬,谢清禾的下乡补助款和补助票证,是不是在你那里?说。”
“我……我……那个……”
王丽芬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冷汗像瀑布一样往下流,在那份盖着鲜红大印的工作通知和周围无数道愤怒目光的注视下,她再也无法狡辩。
李主任一看她这反应就全明白了,气得手指都在抖:“岂有此理,简直是无法无天,贪得无厌,王丽芬,我告诉你,这笔补助款和票证,你立刻给我一分不差、一张不少地交到街道办来。”
“否则”
李主任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立刻就以贪污知青安置费、欺压烈士子女的名义,把所有材料整理好,直接报到你们钢厂革委会王主任办公室去,到时看看,铁面无私的王主任会不会饶了谁”
最后这句话如同致命一击,精准地砸在了王丽芬最恐惧的地方,她男人谢建国在钢厂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副主任,上头还有主任,还有科长,还有……
最怕的就是革委会。要是真被街道办把材料捅到王主任那里,丢工作都是轻的,游街批斗、甚至更严重的后果都有可能,
王丽芬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清禾冷眼看着王丽芬那副如丧考妣的狼狈模样,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才哪到哪?不过是讨回一点微不足道的利息罢了。
属于她爸妈的东西,属于原主的一切,她要一点点、连本带利地全部讨回来。
而且,只有通过街道办的手,名正言顺地把这笔钱和票拿回来,才能彻底坐实王丽芬的恶行,也才能……顺理成章地揭开更多被隐藏的真相。
她感觉,爷奶的身体状况和家里的经济困境,绝不仅仅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之前的时候原主有妈爸护着,从来没有问过家里的钱,现在吗,是她来了,怎么还
谢清禾冷眼看着李主任气得脸色铁青,指着王丽芬厉声命令她明天必须把补助款送到街道办,周围的邻居们群情激愤,唾骂声不绝于耳。
她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就在这喧闹的顶点,她轻轻地、带着几分仿佛难以启齿的羞愧和挣扎,再次开口了。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轻、更软,却像一根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所有的喧闹,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李主任……各位叔叔婶婶……”
她微微鞠躬,眼泪恰到好处地再次盈满眼眶,在长长的睫毛上颤动,却倔强地忍着没有掉下来。
那强忍委屈的模样看得人心头发酸:“谢谢……谢谢大家为我主持公道……这笔下乡补助,对我爷奶……真的很重要……非常重要……”
她重复着“很重要”,语气里的艰难、哽咽和对未来的茫然,让人心疼不已。
邻居们都安静下来,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被迫长大的女孩。
李主任语气放缓,带着安抚的意味:“清禾丫头,你放心,这钱和票证,组织一定监督她一文不少、一张不差地交回来,到时候直接送到你手上,绝不经别人的手。”
“谢谢主任……”
谢清禾感激地点点头,眼神脆弱又依赖。
随即,她却像是陷入了更大的困窘和挣扎之中,深深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紧张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