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奶奶连忙迎出来,脸上挤出笑容:“哎呀,你们真是……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快进屋暖和暖和,外面这天气,冻得连狗都不愿意出门溜达。”
堂屋里,炉火噼啪作响,勉强驱散着寒意,但气氛却凝滞得让人有些坐立不安。
大家围着炉子坐下,寒暄了几句天气,聊了聊各家年货备得如何,话题却始终小心翼翼地避绕着那个最敏感、也最揪心的核心。
终于,刘嫂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眼圈微微发红:“唉,这眼瞅着没几天就过年了,也不知道我们家老李现在怎么样了,一点信儿都没有……”
她的爱人李长生是侦察连的骨干,这次也随队出发了。
这话像是一根针,戳破了勉强维持的平静。
张嫂子也跟着抹了下眼角,低声道:“谁说不是呢,我家那个走的时候也只说是加强巡逻,这都多少天了,音讯全无。”
“我这心里头啊,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整天扑腾扑腾的,晚上一闭眼就做噩梦……”
王嫂子虽然性子爽利,此刻也敛去了笑容,声音低沉:“政委是来说过,让放心,说他们都好。可越是这样安抚,我这心里越是不踏实……听说这次对面动静不小,不像往常小打小闹……”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虽未直接提及“裴营长”,但字里行间弥漫的,都是对前线亲人共同的、无法排解的忧虑和深切的恐惧。
这种情绪无声地蔓延、交织,让本就压抑的空气更加沉重,几乎令人窒息。
谢清禾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嫂子们带着哭腔的诉说,这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戚共鸣,让她在无尽的煎熬中,感到一丝苦涩的慰藉——原来,她并非独自一人在承受这份噬骨的思念与恐惧。
谢清禾已经不止一次感叹自己来到这个时空后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
王嫂子注意到谢清禾的脸色,忍不住开口解慰道:“清禾妹子,你才来随军没有多久,对于男人们出任务这做事情,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你家裴营长是啥人,那是咱们师里顶尖的尖刀”
“多少次险仗恶仗都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这次肯定也一样,说不定啊,过天就有好消息传回来了”
张嫂子也赶忙附和:“对对对,裴营长一看就是有大福气、大造化的人,肯定能逢凶化吉,带着大家全须全尾地凯旋!”
清禾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谢谢嫂子们,借你们吉言……我们都盼着……盼着他们都能平安归来。”
“我哥也是军人,你们说的我都懂。”
谢清禾眨了眨眼睛,突然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家那位临走前可是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说等他回来要亲自下厨给我做红烧肉呢!就他那手艺,阎王爷吃了都得皱眉,肯定不敢收他”
她这番夸张的说辞把大家都逗乐了,凝重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你们是没见识过,上次他非要露一手,结果把糖当盐放,那盘红烧肉甜得齁死人,我敢打赌,就凭这手艺,敌人见了都得退避三舍!”
这番俏皮话把众人都逗乐了,连一直抹眼泪的张嫂子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王嫂子一边笑一边拍她:“你这丫头,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可不!”
谢清禾眨眨眼,神采飞扬:“越是紧张的时候咱们越要好好生活,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积着的雪,声音清亮而坚定:“他们守护国家,我们守护好这个家。等他们凯旋那天,我们要让战士们看到,家里的灯一直亮着,灶一直热着,孩子们都健健康康的——这才是最好的迎接。”
王嫂子几人相互看了一眼,觉得谢清禾说的很有道理。
话虽如此,可这个新年,家属院只要家里有人外出做任务的人家几乎都是在这种提心吊胆、却又无时无刻不被担忧吞噬的漫长等待中,悄无声息地滑过。
窗上贴的崭新红剪纸,鲜艳得刺眼;早已备好的丰盛年货,无人有心品尝;零星的鞭炮声,非但驱不散笼罩在小院上空的浓重阴霾,反而更添几分物是人非的凄凉。
看似平静、实则每一刻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的日子,在裴砚舟离开一个月后的某个下午,被命运无情地、彻底地打破了。
天气格外的阴冷彻骨,铅灰色的云层厚重低垂,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冰水的裹尸布,沉沉地覆盖在整个家属院的上空,压得人胸口闷痛,几乎要窒息。
北风像冤魂般呜咽着,疯狂撕扯着光秃秃的树枝,卷起地上的沙石枯叶,更添几分末日般的萧瑟与寒意。
这天下午,天气阴沉,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去。
谢清禾正帮着奶奶在院里整理晾晒得半干的豆角,准备收起来。
她的手指冻得有些发红,动作却利落,只是心头莫名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像是一层薄冰覆在心上,让她时不时有些走神。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汽车引擎声——不是裴砚舟那辆吉普车轻快熟悉的动静,而是更显沉重、带着某种官方意味的军用车辆的刹车声。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目标明确,直奔自家院门而来。
谢清禾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跳动,又猛地疯狂擂动。
手里的豆角直直掉回了盆里,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突兀的寂静中却格外清晰。
“怎么了,清清?”
谢奶奶也察觉到了异常,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担忧地看向孙女瞬间煞白的脸。
谢爷爷也从屋里快步走出,老人家眉头紧锁,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立刻投向了院门方向,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历经风霜后特有的凝重。
半掩的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来的不是他们日夜牵挂的那个挺拔身影,而是两位穿着整齐军装、面色却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的军官。
一位是师部政治部一位面孔陌生的严肃干事,另一位,则是裴砚舟营里非常熟悉、时常来家里坐坐的王教导员。
王教导员平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绷得死紧,仿佛正承受着千钧重压,连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
一看这阵仗,这表情,谢清禾瞬间如坠冰窟,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的血液都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微微打颤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