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叹息声苍老而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剜心般的无奈,和一丝不得不放手的、锥心刺骨的不舍。
“你这……孩子。”
谢老爷子缓缓开口,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情绪而显得异常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盘下艰难挤出:“你……你真的是铁了心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非去不可?”
谢清禾抬起头,双眼睛却清澈明亮如雪山之泉,坚定得如同经过亿万年来风雨冲刷也岿然不动的磐石。
没有任何一丝犹豫和动摇:“非去不可,爷爷,不管是为了阿舟,还是为了我哥,就像……您当年不能没有奶奶一样。”
她提到了爷爷奶奶相濡以沫的感情,这是最能触动老人内心柔软处的事实。
“我也不想……在以后漫长的人生里,每当夜深人静,想起这一刻,想起他可能正在冰天雪地里流血受伤、呼唤着我的名字,而我却因为胆怯和所谓的‘安全’留在家里,只剩下无尽的后悔和日夜啃噬内心的自责。那样的日子,生不如死,我一天也过不下去。”
这句话,狠狠戳中了谢爷爷内心最柔软、最深处的地方。
他想起了几十年前,老伴受伤生命垂危躺在简陋的卫生所里,医生连连摇头时,自己那种心急如焚、五脏俱焚、恨不得能以身相替、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换她一线生机的焦灼与绝望……
那种痛彻心扉、愿意与命运搏命的感觉,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仍刻骨铭心。
这不是年少冲动,不是任性妄为,这是深入骨髓的爱和无法推卸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担当。
谢奶奶在一旁听着爷孙俩的对话,看着老伴那从震惊、挣扎到最终化为沉重而了然的脸色,她哭得更凶了,原本压抑的呜咽变成了难以自持的、撕心裂肺的嚎啕。
但她心里比谁都明白,看着孙女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眼神,再看看老伴那最终选择了理解和放手的沉重表情,她知道,拦不住了,再也拦不住了。
这孩子,骨子里流淌着谢家的倔强和苏家的魄力,她认定的事,天王老子来了也拉不回头。
谢奶奶枯瘦的手臂勒得谢清禾有些疼,听到到老人哭声撕心裂肺,字字泣血:“我的乖囡啊……我苦命的孩子啊……你这倔驴一样的性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啊……老天爷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啊……”
“答应奶奶,你一定得全须全尾、好好的回来……不管是砚舟那孩子,还是你……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臭小孩,一个都不能少”
“都得给我活着回来……答应奶奶……你发誓……用你爸妈的名义发誓”
“至于你哥,不要强求,顺其自然……”
老人语无伦次,话语混乱,却字字句句都裹挟着最卑微的祈求,颤抖的手紧紧抓着谢清禾背后的衣服,指节泛白。
“奶奶……我答应您,我发誓,我用我谢清禾的生命和爸妈的名义向您保证”
谢清禾紧紧回抱住奶奶瘦弱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身躯,泪水也终于决堤,与奶奶滚烫的眼泪混在一起,灼烧着彼此的皮肤。
“我一定保护好自己,也一定把他们找回来,我们一定会一起回来见您和爷爷……”
得到了爷爷奶奶的首肯后,谢清禾心中虽酸楚万分,却没有丝毫犹豫和耽搁。
时间就是生命,前线传来的每一个消息都意味着裴砚舟生存的希望正在随时间流逝,每一秒的耽搁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与裴砚舟的结合最初是为了履行地府那个血契,可人心总会有捂热的时候。
与裴砚舟相处的几个月里,谢清禾知道,她早已爱上了裴砚舟,不管是身还心他们天生都很契合……
谢清禾立刻转身回到卧室,动作迅捷、脱下居家棉袄,换上的是一身毫无标识、剪裁利落的深灰近黑色棉质衣裤,布料厚实耐磨,既能御寒又不妨碍活动。
脚上是一双半旧却保养得当的高帮登山靴。
她坐在镜前,将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紧紧盘在脑后,不留一丝碎发。
再扣上一顶略显陈旧却厚实保暖的栽绒棉军帽,帽檐压下,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女性特征和在外活动的辨识度,也做好了抵御边境酷寒的准备。
她的意念快速扫过空间里分门别类、码放整齐的物资,把所有关键物品都在意念中规划好放置顺序,确保能在第一时间取出。
谢清禾将一个看起来半旧不新、符合这个时代特征的行军背囊塞得半满,主要放置少量食物、一个军用水壶和一些掩人耳目的表面物资,如一件旧雨披、一捆绳子等。
做完这一切,她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镜中的人眼神锐利,面容冷静,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她挺直脊背,仿佛要将所有软弱都压进骨髓深处,然后毅然走出了卧室。
堂屋里,爷爷奶奶相互搀扶着站在那里,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两位老人像是被时间抽走了几分精神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眼神里盛满了化不开的浓稠忧虑和万般不舍,却又透着一丝不得不支持的悲壮。
谢清禾心中剧痛,如同刀绞,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流露出丝毫软弱和犹豫,那只会加重老人的担忧。
她走上前,伸出双臂,用力地、紧紧地抱了抱两位颤巍巍的老人,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决心和那份来自异世的底气传递给他们一些。
她的声音刻意保持沉稳而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笃定:“爷,奶,相信我……等我好消息……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谢清禾不敢再多看爷爷奶奶那强忍泪水的面容一眼,生怕多停留一秒,自己筑起的心防就会崩塌。
毅然决然地转身,推开院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单薄却挺拔的身影坚定地融入了门外凛冽的寒风之中,目标明确地直奔师部机关大楼。
她要去争取一个名正言顺前往前线的机会,或者,至少获取最准确的情报。
师部门口站岗的哨兵远远就看到这样一个穿着深色便装、气质冷冽、步伐带风、目标明确直闯而来的年轻女同志,上前一步,抬起手:“同志,请留步!请问您找谁?有通行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