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奶奶也意识到了大事不好,紧张地攥紧了洗得发白的围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谢清禾同志,谢大叔,李大娘……”
王教导员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砂纸磨过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沉痛无比的气息,“我们……刚接到前指发来的紧急通报……”
他停顿了一下,这个停顿短暂却无比煎熬,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继续说出后面的话:“裴营长他……在几天前率领小队执行一次绝密侦察任务时,不幸遭遇敌人预先设下的埋伏……”
“激战后虽成功突围,但在向预定集结地域转移途中,因遭遇当地数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风雪……与指挥部……彻底失去了所有联系……目前,已失踪超过……48小时了……”
“失踪”这两个字,像两颗淬了冰、带着倒钩的子弹,狠狠地击中了谢清禾的灵魂。
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冰冷粗糙的墙壁,指甲因为极度用力而几乎要抠进砖缝里,才勉强支撑住几乎瞬间软倒的身体。
她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了所有血色,惨白得如同院角尚未融化的残雪。
“哐当!”一声脆响!
是谢爷爷手里端着的那个用了多年的旧搪瓷缸子,直直砸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洇湿了地面,冒着微弱的热气。
老人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瞪着王教导员,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即迅速被一种深可见骨的恐惧和绝望淹没。
这几年,他们老两口最怕听到的,就是“失踪”这两个字。
几年前,大孙子谢星渊执行任务失踪,至今音讯全无。
一年前,儿子谢知远和儿媳苏晚秋同样是在任务中失踪,最终等来的却是冰冷的“牺牲”通知……这两个字,就像是悬在他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头顶的诅咒利剑。
“什么……”
谢奶奶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住的、短促而破碎的哀鸣,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可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
“失踪……?”
谢清禾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遥远而陌生,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
她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谢清禾,你什么场面没见过?
你不是第一次经历生死离别,可心脏的位置,那股撕裂般的剧痛是如此真实。
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所有的心理建设在至亲可能罹难的噩耗面前,不堪一击。
谢清禾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尖锐的刺痛感逼迫自己维持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冷静。
她抬起头,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掉下来,只是直视着王教导员,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那个让她必须面对的问题:“是……已经确认……牺牲了吗?找到……人了吗?哪怕是……”
后面的字眼,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尖锐的玻璃碴,从喉咙里硬生生刮过,带来血腥味的疼痛。
“不,还没有……不是牺牲……”
王教导员急忙解释,语气急切:“只是失去了联系,搜救行动从失联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进行,一刻都没停过,陈师长,甚至军区首长都亲自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活要见人,死……呸,一定要找到裴营长和一同失踪的王团长他们!”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沉重,仿佛在陈述一个更加残酷、更让人绝望的现实:“这次前出侦察的小队,遭遇伏击后与大部队失散,最终在暴风雪中失去联系的……共有4人。”
“都是我们师里最顶尖的侦察兵,是经验最丰富、意志最坚定的老兵……”
虽然教导员极力强调搜救、强调死命令,但“遭遇伏击”、“罕见特大暴风雪”、“通讯完全中断”、“失踪超过48小时”、“4名尖兵”……
这些冰冷残酷的字眼,一个个如同沉重的冰雹,接连砸落在谢清禾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无比清晰地在她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极端恶劣、危机四伏、几乎是九死一生的凶险画面!
在敌人环伺、环境酷劣到连最先进的通讯设备都彻底失灵的边境高寒地带失踪超过48小时,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可能迷失在冰天雪地、渺无人烟的绝境,可能身受重伤无法行动,可能弹尽粮绝,可能正面临着敌人无休止的搜捕围剿……
每多过去一分钟,体温都在流失,体力都在耗尽,生存的希望就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渺茫。
谢清禾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阵强烈的、窒息般的眩晕袭来,让她眼前发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顺着墙壁滑落下去。
“清清!”
“孩子!”
谢爷爷和谢奶奶惊恐的呼喊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教导员和干事留下几句苍白无力的安慰和“一有消息立刻通知”的承诺后,沉重地离开了。
堂屋里,谢奶奶再也压抑不住,瘫坐在凳子上,发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那声音像受伤的母兽,充满了无助和悲恸,听得人心碎。
谢爷爷踉跄着,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才跌坐在那把老旧的藤椅上,身体重重落下,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脊背佝偻了下去。
那双曾经矍铄、经历过无数战火与风浪的眼睛,此刻变得空洞无神,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老爷子原本以为,经历过长孙谢星渊的失踪,经历过儿子儿媳在那次秘密任务中一去不返、最终被确认为牺牲的巨大悲痛,他的心早已被磨砺得如同磐石,足够坚硬,足够强大,足以承受世间任何的打击。
谢爷爷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他是这个家最后的顶梁柱,是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老兵,他不能倒,这个家还需要他撑着。
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当他视若亲孙、寄托着这个家未来希望和温暖的孙女婿裴砚舟也遭遇不测的消息传来时,那层自以为坚硬无比的外壳,被现实轻而易举地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