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出行的通知下来后,秦赐的生活仿佛被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他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在政协那间充满霉味的档案室,埋首于故纸堆中,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廖主任偶尔会踱步进来,放下几本可能相关的旧档案,或者泡上一壶浓茶,默默放在秦赐手边。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交流,但这种无声的支持,在这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珍贵。
秦赐的梳理工作进展得有条不紊。他不仅找全了当年土地预收购所依据的各类地方性政策和会议纪要,还将与之相关的历史背景、当时面临的现实困境、以及最终取得的显着成效,都做了详细的摘录和备注。他的报告客观、严谨,用事实和数据说话,既承认了当时做法在程序上存在的某些“探索性”,更着重强调了其对于打破塔寺乡发展僵局、造福一方百姓所起到的决定性作用。
这份报告,既是对交办函的正式回应,也是一份无声的辩护。
这天,他正在核对一份关键文件的日期,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周正刚。
周书记年近五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在县里素以作风强硬、不徇私情着称。他的突然到访,让原本就安静的档案室空气瞬间凝滞。
廖主任站起身,客气地打招呼:“周书记。”
“老廖,忙你的。”周正刚摆摆手,目光直接落在秦赐身上,“秦赐同志,在忙督查室交办的那件事?”
“是的,周书记。”秦赐放下笔,起身,态度不卑不亢。
周正刚走到桌边,随手拿起几页秦赐已经整理好的材料,快速浏览着。他的手指在“突破交通瓶颈”、“解决民生困境”、“引入社会资本激活发展”等字句上微微停顿。
“材料搞得挺详细。”周正刚放下纸张,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是下了功夫。”
“实事求是,还原历史原貌。”秦赐平静回应。
周正刚背着手,在狭小的档案室里踱了两步,忽然问道:“听说,之前审计局对塔寺乡旅游项目的审计结论是很清楚的,没有任何个人违规问题。”
“是的,周书记。审计报告有明确结论。”秦赐回答。他心中微动,周正刚此刻提及审计结论,用意何在?
“嗯。”周正刚停下脚步,看着秦赐,目光如炬,“既然审计没问题,组织上也是信任同志的。但是,秦赐啊,”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作为年轻干部,尤其是在做出过成绩的时候,更要时刻保持清醒,谨言慎行,远离是非。有时候,成绩本身,也会成为一些人的靶子。”
这话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敲打。秦赐微微躬身:“谢谢周书记提醒,我记住了。”
周正刚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档案室。
他走后,廖主任才慢慢坐回座位,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悠悠道:“周书记是县纪委的掌门人,他的话,有分量。”
秦赐默然。周正刚的到访,释放出一个复杂信号。他肯定了审计结论,暗示组织目前的调查更多是程序性和应对性的,但他同时也警告秦赐要“远离是非”,这或许意味着,来自更高层面的压力确实存在,连周正刚也需要谨慎对待。
当晚,秦赐回到住处,打开了金可给的那部新手机。一条加密信息已经躺在收件箱里,是金可发来的:
“已抵省城。邵老行程无恙,下榻酒店已安排人留意。另,发现有人在暗中打听邵老此行细节,身份不明,正在追查。一切可控,勿念。”
信息简短,却让秦赐心头一紧。果然,对方的手已经伸向了邵老。金可的提前布防,显得至关重要。
他回复了两个字:“小心。”
刚放下手机,那台用于日常联系的旧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杨可欣。
秦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杨可欣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秦赐,你没事吧?我听说县里在查你?”
“例行程序,配合调查而已。”秦赐语气尽量放松,“你怎么知道的?”
“省里一些小道消息都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杨可欣语速很快,“我和月月都很担心你。陈明哲那边最近好像也很活跃,他那个失踪的助理……有传言说,可能已经被送到外地‘避风头’了。”
助理被送走,这意味着陈明哲在清理首尾,防止调查深入。同时也说明,对方对自己的安全防线很有信心。
“我这边能应付。”秦赐安慰道,“你们照顾好自己,不要卷进来。”
“你自己才要小心!”杨可欣语气带着嗔怪,“我爸……杨书记那边,我试探过,他口风很紧,但让我转告你,‘沉住气,真相不会缺席’。”
杨胜利的再次表态,虽然依旧原则性很强,但在这个微妙时刻,无疑也是一种无形的支持。
挂了电话,秦赐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县纪委领导的到访,金可的省城消息,杨可欣的关切提醒……各种信息碎片在脑海中拼接。
无声的硝烟,已经从九峰县弥漫到了省城。
对手在步步紧逼,多线施压。而他,则在看似被动的防御中,悄然布下了几颗棋子——严谨的工作报告是明面上的应对,金可的暗中保护是预防意外的后手,而邵老归来本身,则是可能扭转局面的最大希望。
他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感觉自己的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紧张却稳定。
风暴眼中心的平静,往往最为致命。而他,正在学着享受这种平静,等待那一刻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