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审计组的进驻,像一块投入塔寺乡平静水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何旭强事件更为深远。审计组一行五人,由县审计局一位以严谨乃至苛刻着称的副局长带队,住在乡招待所,谢绝了一切宴请,直接在小会议室里扎下了根。
接下来的几天,乡政府办公楼三楼的小会议室几乎成了禁区,气氛肃穆。一箱箱的账本、合同、凭证被不断送入,键盘敲击声和低声交谈声终日不绝。审计组的成员面无表情,问询的问题细致入微,从旅游公路项目最初的土地预收购资金流向,到每一笔工程款的支付依据,再到旅游综合服务中心收购改造的资产评估、资金注入路径、股权结构,无一不查。
张向荣作为主要对接人,忙得脚不沾地,额头上的汗就没干过。他严格按照秦赐的指示,全力配合,有问必答,有需必供,但涉及一些敏感环节,尤其是秦赐个人早期垫资以及通过蒋涛公司运作的部分,他的回答也格外谨慎,确保每一句都在事实和规章的框架内。
秦赐表面上不动声色,照常主持乡政府工作,推进各项事务,但内心的弦始终紧绷着。他清楚,审计本身是常规监督,但在当前这个敏感时期,其指向性不言而喻。他尤其关注审计组对旅游综合服务中心资金来源的追问。
这天下午,审计组那位带队的副局长亲自约谈了秦赐。谈话在秦赐的办公室进行,气氛正式而凝重。
“秦赐同志,我们注意到,在旅游公路项目前期,乡财政资金尚未到位时,有一笔总额为五十万元的资金,用于支付山边村和山湖村的土地预收购定金。这笔钱,根据凭证显示,最初来源于你个人的银行账户。”副局长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你能解释一下这笔钱的性质吗?是否存在个人挪用或违规借贷的问题?”
秦赐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神色平静地回答:“副局长,这笔钱的性质非常清楚。当时项目急需启动资金,而财政拨款流程较长,为了不耽误项目进度,我以个人名义,暂时借给项目指挥部使用,并履行了简单的借款手续。这在当时的会议纪要中有体现。后来财政资金到位后,这笔借款已经连本带息全部归还至我的账户。整个过程,乡财政所有账目都有明确记录,属于临时性拆借,不存在挪用问题。”
他示意张向荣将早已准备好的借款协议、还款凭证及相关会议纪要复印件递给副局长。“所有手续和账目都是公开透明,经得起查验的。”
副局长仔细翻阅着文件,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么,关于塔寺乡旅游综合服务公司的收购和改造资金呢?我们了解到,该公司法人代表蒋涛,与你私交甚笃。数百万元的收购和改造资金,来源是否清晰?是否存在利用职权,为特定关系人输送利益的情况?”
这个问题更为尖锐,直指核心。
秦赐依然镇定:“副局长,蒋涛先生确实是我的朋友,但他更是我们塔寺乡重要的投资商和合作者。旅游综合服务中心的收购,是经过乡党委会集体研究决定的,采用了公开询价的方式,最终与蒋涛先生控股的公司签约,价格符合当时的市场评估。至于改造资金,全部来源于蒋涛先生公司的自有资金和合法融资,其公司账目清晰,完全独立于乡财政。我们鼓励社会资本参与乡镇建设,但始终坚持市场规则和公平原则。如果审计组对蒋涛公司的资金有疑问,可以依法对其进行延伸审计。”
他的回答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说明了情况,也划清了公私界限,将皮球踢了回去——要查蒋涛公司的资金,请按程序办,但那已超出了对乡政府审计的范围。
副局长盯着秦赐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丝毫破绽,但秦赐目光坦然,神色自若。
“好,情况我们了解了。相关的材料和你的说明,我们会如实记录。”副局长合上笔记本,结束了这次约谈。
送走副局长,秦赐知道,这仅仅是第一轮交锋。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抓住了几个可能存在的模糊点进行攻击。虽然他自信没有留下任何违法违规的把柄,但在某些人眼里,他早期个人垫资、与商人朋友合作这些行为本身,就足以大做文章。
晚上,秦赐接到了蒋涛打来的电话。蒋涛在电话那头语气轻松,带着他惯有的调侃:“老大,听说审计组在查我的小金库?放心,哥们儿这边账目干净得像刚洗过的澡堂子,每一分钱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他们要是敢来延伸审计,我保证让他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秦赐被他逗得笑了笑,但还是提醒道:“不要大意,严格按照财务制度来,任何可能与乡里有往来的账目都要格外清晰。现在很多人盯着我们。”
“明白!保证不给老大你拖后腿!”蒋涛爽快答应,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老大,我这边也听到点风声,说这次审计,背后是林伟那边的人在推动,估计还是记着当初公路项目的仇,想借机搞事。”
秦赐眼神一冷:“猜到了。跳梁小丑,不足为惧。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挂了电话,秦赐走到窗边,夜色中的塔寺乡灯火点点,比以往更加璀璨。他知道,这场审计风暴,既是对过去工作的检验,也是对未来的考验。他和他所守护的这片土地,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烈火淬炼。他相信,真金不怕火炼,塔寺乡的发展之路,绝不会被这些阴霾所阻挡。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