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校三个月的学习生涯,终于走到了尾声。最后的日子里,秦赐谨记姜主任“戒急用忍,静待时机”的告诫,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最后的课程总结和结业论文之中。他不再理会外界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也刻意减少了与杨可欣、季月的公开接触,一切仿佛都沉静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短暂的宁谧。
然而,这宁谧在结业典礼当天被彻底打破。
省委副书记陈继邦,作为本期培训班的联系省领导,亲自出席结业大会并发表讲话。他首先宏观地肯定了党校的教学成果和学员们的学习态度,言辞官方而富有勉励之意。但就在讲话接近尾声时,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在充分肯定成绩的同时,我们也必须清醒地看到,极个别学员在学习期间,未能严格约束自身言行,甚至出现了与党员干部身份不符的行为。有的同志,男女关系不清不楚,生活作风引发非议;有的同志,不能妥善处理个人矛盾,在公共场所与人冲突,造成了不良影响……”
随着他的话音,主席台后方的大屏幕上,竟然同步播放出了几张像素不高但足以辨认的照片——秦赐与杨可欣、季月在商业区并肩而行的抓拍,以及那天在商场,他与那几个“溜子”交手瞬间的混乱场景!
会场内瞬间一片哗然!所有目光,或惊讶、或同情、或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聚焦在台下二班区域的秦赐身上。
秦赐端坐在位置上,面色平静如水,仿佛屏幕上那个被当众批判的对象与自己无关。只有放在膝上、微微收紧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没想到,陈明哲或者说他背后的力量,竟然动用到了如此程度,在这样庄重的场合,用如此直接且不留情面的方式进行发难。
陈继邦没有点名,但照片和指向性明确的话语,已将所有矛头引向了秦赐。
大会结束后,党校方面按照规定程序,找秦赐进行了谈话核实。秦赐对此早有准备,他将商场事件定性为遭遇流氓挑衅、被迫自卫,并提供了当时报警的回执(虽然最终未能抓到人)。至于与杨可欣、季月的关系,他坚称是正常的朋友交往,并无任何逾越党纪法规之处。他的解释冷静、清晰,逻辑严密。
最终,党校方面并未对此事做出明确的纪律处分,但在发给秦赐的《学员结业鉴定表》上,留下了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评语:
“秦赐同志在校期间,学习态度端正,理论思考深入,能结合基层实践提出独到见解。培训后期,因涉及个别需要澄清的情况,未能如期完成鉴定。现经核实,情况已基本明晰。希望该同志引以为戒,在今后的工作中更加注重工作方法,密切联络群众,同时要时刻自重、自省、自警、自励,不断提升综合素养。”
这段评语,看似温和,实则绵里藏针。“未能如期完成鉴定”、“情况已基本明晰”、“希望引以为戒”、“自重自省自警自励”,每一个用词都值得玩味,像是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在了秦赐的档案之上。
结业手续办妥那天,秦赐接到了姜主任亲自打来的电话。
“秦赐,鉴定表看到了吧?”姜主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看到了,姜主任。”
“嗯。有些事情,心里有数就行。”姜主任点到为止,随即转入正题,“省发改委‘区域协调发展处’最近在遴选一名副处长,主要负责对接基层项目,我觉得你的经历很合适。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省里工作?平台更大,视野也更开阔。”
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橄榄枝,也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选择。远离九峰县的是非之地,在更高的平台上施展抱负,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开陈明哲的锋芒。
然而,秦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对着话筒,语气恭敬而坚定:“非常感谢姜主任的赏识和厚爱!能到省里工作,是很多同志梦寐以求的机会。但是……我经过慎重考虑,还是想回九峰县。”
“哦?”姜主任似乎并不太意外,“说说你的理由。”
“主要有三点。”秦赐条理清晰地陈述,“第一,邵明远老先生认祖归宗以及后续可能的投资项目,正处在关键时期。这件事是我在塔寺乡一手推动的,很多细节和人情关系,其他人接手可能需要时间熟悉,我回去能更好地做好衔接,确保项目落地,这也是对投资方和地方发展负责。”
“第二,”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许,“塔寺乡……毕竟是我倾注了心血的地方。虽然现在离开了,但感情上割舍不下。回九峰县,离得近一些,心里也踏实些。我知道现在可能回不去塔寺乡了,但在县里,总还能为那片土地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第三,”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坦然,“我个人觉得,自己的根基和优势还是在基层。省里机关工作节奏和方式,我可能需要更长时间适应。而且……”他略一沉吟,还是说出了部分真实想法,“目前这个阶段,我更想踏踏实实做点具体工作。”
他没有明说的是,他不想让自己成为省里高层任何一派用来制衡对方的棋子。一旦接受了姜主任的安排,无论他愿不愿意,身上都会被打上明显的标签。他渴望的,是一种相对独立、能够凭本心做事的状态,哪怕因此坐冷板凳。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姜主任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既然你考虑清楚了,我尊重你的选择。九峰县确实也需要你这样的干部。回去以后,安心工作,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谢谢姜主任理解!”
挂了电话,秦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拒绝了省里的机会,选择回到可能面临冷遇的九峰县,这个决定在外人看来或许不明智,但于他而言,却是遵循内心声音的选择。
他收拾好简单的行装,将那台承载着他资本秘密的电脑主机小心打包。走出宿舍楼,金可已经在楼下等着送他。
“老弟,真决定了?回去可能没啥好果子吃啊。”金可胖脸上满是惋惜和担忧。
“决定了。”秦赐笑了笑,将行李放进那辆黑色宝来的后备箱,“冷板凳就冷板凳吧,正好清静清静。”
“行!有啥事随时给哥打电话!别的不敢说,在咱们东河市这一亩三分地,哥还有点面子!”金可用力抱了抱秦赐。
告别金可,秦赐驾车驶离了这座承载了他三个月学习、挣扎与抉择的省委党校。省城的喧嚣与繁华在后视镜中逐渐远去。
前路未知,或许真有冷板凳在等着他。但他心中并无太多惶恐,反而有一种卸下包袱的轻松。邵老的事情需要他,塔寺乡的山水牵绊着他,而他自己,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沉淀和思考。
车子平稳地驶向高速路口,方向——九峰县。
真正的征程,或许才刚刚以另一种方式开始。他期待着,也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