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峰塔寺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的临时办公楼里,夜晚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秦赐站在办公室那张铺开的大比例地图前,手指沿着用红笔粗重勾勒出的范围缓缓移动。这片区域,西起塔寺乡山湖村东侧丘陵,东跨青河,延伸至邻镇清河镇的五里坡村,总面积近两千亩,便是开发区一期用地的核心范围,也是邵明远老先生技术团队初步选定的厂址。
“砰。”
他屈指在地图中心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会议室里,开发区和塔寺乡的骨干成员——孙紫恩、张向荣、陈新蕾,以及破格提拔、此刻正认真做着记录的陈悦儿——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范围都清楚了。”秦赐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没有任何废话,“邵老的技术团队只给我们半个月时间完成初步选址和规划,征地,就是我们面临的第一场实战,也是别人等着看我们笑话的第一关。”
他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紫恩,你总牵头,成立征地工作组,你任组长。”
“明白。”孙紫恩立刻点头,神色凝重。
“向荣,你负责塔寺乡境内的协调,特别是山边村和山湖村,你的老地盘,情况熟。”
“书记放心,两个村的支书老赵和老周都表了态,坚决支持。”张向荣沉声应道,带着基层干部特有的踏实。
“新蕾,你负责工作组内部运转、文件归档和后勤保障,所有补偿标准、评估报告、协议副本,必须清晰、可查。”
“是,秦书记。”陈新蕾推了推眼镜,认真记录。
“悦儿,”秦赐看向年轻却眼神清亮的女孩,“你跟着紫恩主任,多听多看多学,同时负责信息上传下达,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报告。”
“我一定做好!”陈悦儿用力点头,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这次征地,大部分是普通山地,有少量果树和苗木,赔偿主要是青苗补偿费。”秦赐走到桌前,拿起一份初步统计表,“还有几家小规模的养鸡场、养鸭塘和一处家庭养猪场。总体而言,补偿标准是就高不就低,县里财政和开发区前期资金已经做了预案,绝大多数乡亲们是理解和支持的。”
他顿了顿,话锋微转,语气里听不出波澜,却让在场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工作不可能一帆风顺。我们要有充分准备,肯定会遇到几个‘硬骨头’,几个‘刺头’。我们的原则就八个字:依法依规,阳光透明。该给的一分不少,不该给的一厘不多。既要保证项目进度,也要坚决维护群众合法权益,不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会议在紧张而有序的气氛中结束。工作组的效率极高,第二天,相关的征地公告、补偿标准细则就已经张贴到了涉及村的村务公开栏,工作组的人也分头下村,开始入户摸底和初步沟通。
正如秦赐所预料的那样,前期工作推进得异常顺利。
塔寺乡境内,山边村和山湖村的村民,大多都还记得是秦赐当初力排众议修通了旅游公路,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变化。如今他又带着几个亿的大项目回来,还要建省级开发区,大多数村民心里都揣着一份期待和信任。工作组所到之处,多是爽快的签字和朴实的笑容。
“秦书记带着我们干,我们放心!”山湖村的老支书周德贵拍着胸脯对工作组保证。
甚至连清河镇五里坡村那边,在镇村干部的积极配合下,大部分村民也表示了理解和支持。毕竟,那片山地产出有限,能拿到一笔不错的青苗补偿,未来开发区建起来还能有机会就近务工,算得上一件好事。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礁总是悄然浮现。
几天后,孙紫恩拿着一份整理好的情况汇报,敲开了秦赐办公室的门。她的眉头微蹙,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秦书记,大部分村民的意向摸底基本完成了,支持率超过九成五。但是,”她将报告放在秦赐桌上,手指点在几个用红笔标出的名字上,“有几个‘钉子’,比我们预想的要棘手。”
秦赐拿起报告,目光沉静地扫过。
赵老六,塔寺乡山湖村人。征地范围内有他家一片荒了多年的山地,平时也就长些杂木灌木。这次他却一口咬定,山地里埋着他家的祖坟,要求除了青苗补偿,还必须额外支付二十万元的“迁坟抚慰金”。工作组派人实地查看多次,并未发现明显的坟头标记。
周大嘴,清河镇五里坡村人,在征地边缘有个小鱼塘,顺带散养了几十只鸭子。他坚称自己的鸭子是“生态名贵品种”,年产蛋量极高,要求按照超出市场价三倍的标准进行补偿,否则就拒绝搬迁。
王老倔,塔寺乡山边村人。性格固执,是乡里有名的“难说话”。他家的山地也在范围内,但他既不提补偿标准,也不说具体诉求,就是一句话:“给多少钱都不搬!这是我祖辈传下来的地,不能在我手里丢了!”工作组几次上门,连门都没让进。
“还有,”孙紫恩补充道,声音压低了些,“根据村里一些干部私下反映,这几天,好像有外面的人接触过赵老六和周大嘴。赵老六以前从不提祖坟的事,周大嘴也突然对自己的鸭子‘珍贵’起来,这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
秦赐放下报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即将迎来巨变的土地。夕阳的余晖给远山镀上了一层金色,看上去宁静而祥和。
但他知道,这宁静之下,山雨已然欲来。
“知道了。”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意外,“按计划继续推进。重点盯住这几个人,把他们的情况摸透,包括他们最近接触了什么人,家里有什么实际困难。记住,我们是去解决问题,不是去制造对立。”
“明白。”孙紫恩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秦书记,您觉得……这背后会是谁?”
秦赐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意。
“谁最不想看到我们顺顺利利地把开发区建起来,就是谁。”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林伟在县里经营多年,树大根深。陈明哲在省城,手也能伸得很长。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我们制造麻烦的机会。”
他转过身,看着孙紫恩,眼神锐利如刀:
“告诉工作组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这征地第一仗,我们不仅要打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干净。让那些等着看我们倒下的人,好好看着。”
孙紫恩感受到秦赐话语中的决心和力量,心中的那丝不安渐渐被一股昂扬的斗志取代。
“是,我这就去安排。”
她转身离开办公室。秦赐独自立于窗前,暮色渐浓,远山的轮廓开始模糊。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赵老六、周大嘴、王老倔,这些看似普通的“刺头”,或许就是对手射向他的第一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