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但塔寺乡上空笼罩的阴云却比夜色更加沉重。经过一夜不间断的拉网式搜救,最终确认的结果,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三人遇难,十二人受伤(其中五人重伤),另有若干车辆损毁。
遇难者遗体被找到时,岸边响起了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嚎,那声音像刀子一样剐在每一个参与救援的人心上。秦赐默默地看着被白布覆盖的遗体被抬上车辆,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亲自安抚了情绪激动的遇难者家属,尽管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代表乡党委政府做出了承诺:一定会彻底查明事故原因,追究相关责任人,并妥善处理善后事宜。
天一亮,由省住建厅、交通厅、安监局以及市、县两级纪委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便火速进驻了塔寺乡。事故影响极其恶劣,引起了省委、省政府的高度关注,要求必须彻查严办。
调查组雷厉风行,立即封存了观光大桥项目的所有设计、招标、施工、监理资料,同时分别约谈了乡党委书记陈光、乡长张向荣、分管交通的副乡长、交通站长以及项目设计、施工、监理单位的负责人。
秦赐作为开发区负责人,并非塔寺乡观光大桥项目的直接主管领导,但他前期曾参与过塔寺乡的发展规划会议,并且在事故发生后担任了现场救援总指挥,因此也被调查组多次询问,了解情况。
调查的焦点,很快集中在了项目招投标和施工环节。
风暴眼中的陈光,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镇定,脸色惨白,眼神躲闪。在调查组出示的一份份铁证面前——包括他与中标施工方“九峰路桥公司”负责人的秘密资金往来记录、其亲属名下突然多出的不明来源财产等——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调查结果显示:塔寺乡党委书记陈光,在观光大桥项目中,利用职权,违规干预招投标,内定由其特定关系人控制的“九峰路桥公司”中标。该公司不具备相应的桥梁施工资质,且为了攫取最大利润,在施工过程中大肆偷工减料,使用不合格建材,最终导致了这起触目惊心的垮塌事故。
真相大白,举县哗然!
县委常委会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县委书记王华面色铁青,将调查组的初步报告摔在桌子上:“耻辱!这是我们九峰县的奇耻大辱!陈光胆大包天,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如无物,其行为令人发指!必须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县长章进沉着脸补充:“市里、省里都在盯着我们,社会舆论压力巨大。我们必须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给人民群众一个明确的交代。”
会议很快形成一致意见:免去陈光塔寺乡党委书记、委员职务,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其涉嫌违法犯罪问题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
同时,会议也需要研究塔寺乡新的党委书记人选。
组织部长苏前进提出了建议:“张向荣同志在这次突发事故中,虽然初期有些慌乱,但在秦赐同志抵达后,能够坚决执行命令,始终坚守救援一线,组织乡干部和群众开展先期救援,表现出了较强的组织协调能力和责任心。我建议,由张向荣同志临危受命,担任塔寺乡党委书记。”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常委的认同。张向荣在救援中的表现有目共睹,由他接任,有利于稳定塔寺乡当前混乱的局面。
然而,就在人事安排即将尘埃落定时,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林强(与已被抓捕的林伟有远亲关系,素来与秦赐不和)却突然将矛头指向了秦赐。
“我认为,在讨论人事任命的同时,我们也必须反思这次事故的深层教训!”林强语气严肃,“观光大桥项目上马,固然是陈光主导,但据我了解,在年初的全县经济工作会上,秦赐同志作为开发区负责人,也曾大力鼓吹‘塔寺乡要打破交通瓶颈,基础设施建设要敢于提速,甚至超常规推进’!这种冒进的发展观念,是否在无形中给下面的干部施加了不当压力,助长了‘只求速度、忽视质量’的风气?我认为,秦赐同志对这次事故,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这番话一出,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秦赐。
秦赐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秦赐在塔寺乡和开发区干出了成绩,但也得罪了太多人,林强不过是借题发挥。
王华书记皱了皱眉,刚想开口。
秦赐却缓缓站了起来,目光平静地扫过会场,最后落在林强脸上,声音清晰而沉稳:“林强同志提到的发言,我确实说过。我至今仍然认为,加快发展,改善民生,是我们基层干部的责任。但是,我从未说过,也绝不可能支持,以牺牲安全和质量、以违法违规为代价的‘提速’!”
他顿了顿,语气转而沉重:“观光大桥事故,根本原因在于陈光个人贪腐枉法,在于施工方丧尽天良!这个定性,调查组已经有了明确结论。但是,作为曾经分管过塔寺乡工作、又身处邻近开发区的领导干部,我确实对塔寺乡的具体项目监管失察,未能及时发现风险。对此,我深感自责。”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决定:“为了表示我对这次事故的负责态度,也为了便于后续调查和工作开展,我正式向县委提出申请,辞去九峰塔寺经济技术开发区党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的一切职务。”
会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没想到,秦赐会如此果断地引咎辞职。
“秦赐同志,你……”王华书记欲言又止,眼神复杂。他欣赏秦赐的能力和魄力,也明白此刻秦辞职能在一定程度上平息舆论,但失去这样一员干将,对开发区、对九峰县都是巨大的损失。
“请组织批准我的请求。”秦赐态度坚决。
最终,常委会经过讨论,接受了秦赐的辞职申请。同时,为了保持开发区工作的稳定性和连续性,决定:
由在开发区建设中立下汗马功劳、能力突出的原副主任孙紫恩,升任开发区管委会主任。
由副县长李冰(原塔寺乡党委书记,对当地情况熟悉)暂时兼任开发区党工委书记。
散会后,秦赐回到开发区办公室,开始默默收拾个人物品。
孙紫恩红着眼圈走了进来:“秦书记,您何必……”
秦赐抬起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疲惫和释然:“紫恩,别这样。开发区交到你手里,我放心。好好干,把它建设得更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支持。”
孙紫恩用力点头,泪水终于滑落:“我一定会的!秦书记,您……保重。”
两人对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窗外的开发区依旧忙碌,但它的缔造者,却即将离开这片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