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上任后的第二天,秦赐并没有按照办公室安排的行程,去视察那些光鲜亮丽的政绩工程,而是将秘书小陈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小陈,今天我不跟行程走了。”秦赐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西装外套,换上了一件普通的夹克衫,“你找一辆不显眼的私家车,我们去白龙镇看看。”
小陈心领神会,立刻点头:“明白,县长。我马上去安排,保证低调。”
半小时后,一辆半旧的银色大众朗逸驶出了县委大院的后门,汇入车流,朝着白龙镇方向驶去。开车的是小陈的一位可靠亲戚,小陈本人坐在副驾驶,秦赐则坐在后座,帽檐压得较低。
“县长,这是您要的关于白龙镇那条‘出问题’的公路的基本资料。”小陈将一份简单的文件递到后面,“这条路是去年初立项的,名叫‘白龙镇产业致富路’,总投资三千万,连接镇区和几个主要的行政村。中标单位是‘九峰路桥建筑公司’。”
“九峰路桥?”秦赐眉头微蹙,“和之前塔寺乡观光桥出事的那个‘九峰路桥’是同一家吗?”
“不是同一家,但法人代表是亲戚关系。这家公司的背景……据说和市里的龙盛集团有些关联。”小陈压低声音说道。
秦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一个多小时后,车辆进入了白龙镇地界。根据资料指示,他们很快找到了那条正在维修的“产业致富路”。只见一段约百米长的路基已经塌陷,路面开裂,裸露的钢筋锈迹斑斑,明显是偷工减料的结果。几个工人正无精打采地进行着修补作业。
秦赐让小陈把车停在远处,自己步行过去。他假装成市交通局下来调研的技术员,递给带班的工头一根烟,攀谈起来。
“老师傅,这路怎么回事啊?看起来质量有点问题。”秦赐故作随意地问道。
那工头接过烟,看了看秦赐的打扮,叹了口气:“唉,谁说不是呢?下面的垫层根本没按要求做,水泥标号也不够。一下大雨,可不就成这样了。”
“当初施工的时候,没人管吗?”
“管?”工头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怎么管?施工队是上面直接指定的,监理也就是走个过场。那段时间,镇里那个‘龙腾矿业办事处’的小轿车,三天两头就往这跑,比我们上班还准时。李书记……唉,就是之前那个女书记,为这事没少跟上面争,可有什么用?”
“龙腾矿业办事处?”秦赐记下了这个名字。
“是啊,听说来头不小。”工头指了指远处山坳里若隐若现的一排活动板房,“就在那边。这路修的时候,他们就经常来取样,也不知道搞什么名堂。”
秦赐又和工头及另外几个村民聊了聊,得到的说法大同小异。这条路的质量问题显而易见,但更让秦赐在意的是那个频繁出现的“龙腾矿业”以及村民隐约透露的,李娟曾因补偿标准和“上面的人”发生过争执。
中午,秦赐在小陈的指引下,来到了镇上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吃饭。饭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小陈,想办法联系一下李娟的爱人,我想见他一面。”
小陈面露难色:“县长,他现在情绪很低落,而且纪委那边可能有……”
“我知道有风险。”秦赐打断他,“但他是最了解李娟的人,可能掌握着关键信息。你以我个人的名义,秘密联系他,确保绝对安全。”
小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试试。”
经过小陈的巧妙安排,傍晚时分,秦赐在镇郊一个废弃的农机站里,见到了李娟的丈夫——县教育局干部张斌。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眼神里充满了悲痛和惶恐。
“张老师,节哀顺变。”秦赐主动伸出手,“我是秦赐。”
张斌看着秦赐,嘴唇哆嗦了几下,忽然抓住秦赐的手,声音哽咽:“秦县长……我老婆,她是被逼的!她是被他们逼上绝路的!”
“别急,慢慢说。”秦赐扶他坐下,“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娟子她……她最开始是不愿意的。”张斌痛苦地回忆着,“是章进,他利用权力威胁利诱……后来,修这条路,她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招标太快,施工队背景有问题。她偷偷查过,发现这条路规划之初,就有矿业公司的人在背后活动,好像叫什么‘龙腾矿业’,是市里‘龙盛集团’的子公司。他们真正关心的不是路,是这条路下面可能有的什么矿!”
“矿?”秦赐眼神一凛。
“对!娟子说,他们想要的不是路,是路下面的东西!为此,他们不惜修改规划,压低补偿标准。娟子为这事和章进吵过,也和那个龙盛集团的邵总——邵志强拍过桌子!可后来……后来她就……”张斌说不下去了。
平静了一会儿,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U盘,塞到秦赐手里:“这是娟子出事前偷偷交给我的,她说……如果哪天她出事了,或者九峰来了真正敢碰硬茬子的领导,就把这个交出去。她说这里面,可能能救她的命,也可能……是催命符。秦县长,我信你是个好官,我把它交给你了!”
秦赐紧紧握住那个尚带着体温的U盘,感觉重若千钧。“张老师,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明真相,还李娟同志一个公道,也给九峰百姓一个交代!”
离开农机站,天色已近黄昏。秦赐和小陈迅速上车,准备返回县城。然而,车子刚驶上国道,小陈就发现了异常。
“县长,后面那辆黑色桑塔纳,从我们离开镇上就一直跟着。”
秦赐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那辆车不远不近地跟着,车牌被灰尘覆盖,看不清楚。“甩掉它。”
司机闻言,立刻加速,在国道上几个灵活的变道,然后拐进了一条岔路。那辆桑塔纳也紧随其后,咬得很紧。经过一番周旋,凭借司机对地形的熟悉,终于在一个复杂的乡道网中甩掉了尾巴。
当晚,秦赐住在县城一个普通的宾馆里,没有回县委安排的宿舍。深夜,他正在笔记本电脑上尝试破解U盘的密码,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打了进来。
他接起电话,对面传来一个经过明显电子处理、冰冷而诡异的声音:
“秦县长,白龙镇的水,浑得很。蹚过来,容易湿了鞋,甚至……淹死。李娟,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说完,不等秦赐回应,电话便被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秦赐放下手机,看着屏幕上依旧加密的U盘,眼神冰冷。对手的反应如此之快,警告如此直接,恰恰说明,他摸对了方向,触碰到了他们最敏感的神经。这场较量,已经从一开始的暗中观察,转向了正面冲突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