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常委会上的暗流，很快就在九峰县小小的官场里荡漾开来。关于几个关键职位，尤其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人选的种种猜测和议论，成了各部门办公室私下最热门的话题。
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争夺主要在政法委书记周正刚和秦赐之间展开。周正刚推荐了他在市公安局的一位老部下，经验丰富，资历足够；而秦赐则更倾向于县公安局内部一位年轻的、精通现代刑侦技术和网络安全的副局长。双方各有支持者，一时间僵持不下。
但真正的风暴眼，依然聚焦在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一职上。
陈悦儿这个名字，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反对的声音不仅没有因为上次常委会的“酝酿”而平息，反而更加具体和尖锐。
“悦儿这丫头能力是强，可毕竟太年轻，压不住阵脚啊。”
“听说她最开始连公务员都不是，是聘用的？这提拔速度，坐火箭也没这么快吧？”
“开发区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邵明远的项目，多少大企业等着合作？让她一个小姑娘去挑大梁，万一出点纰漏，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
这些议论，自然也传到了秦赐的耳朵里。他并不意外，甚至有些理解。打破常规，总是要承受非议的。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陈悦儿的能力和潜力。
又一次书记办公会上，王蒙试图进行最后的协调。
“秦县长，关于开发区主任的人选，下面的声音不小啊。”王蒙斟酌着用词，“陈悦儿同志确实优秀，但李建国、周正刚他们推荐的几位老同志，经验丰富，也能让人放心。你看，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个更稳妥的方案？比如，让陈悦儿再担任几年副主任，或者平调到更重要的局办锻炼一下，等资历更深一些再……”
“王书记，”秦赐平静地打断了他，目光坚定，“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稳妥’，而是‘发展’。开发区需要的是一个能带领它继续冲锋陷阵的指挥官，不是一个只会守成的管理员。资历不代表能力，经验有时候也会成为束缚创新的枷锁。”
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份材料，推到王蒙面前：“这是陈悦儿同志近三年来在开发区负责的主要工作和取得的成绩清单。从临安招商跟随学习，到独立负责电商直播基地建设，再到协助紫恩处理征地拆迁和舆情应对，特别是在与邵明远技术团队的对接中，她表现出的学习能力、协调能力和攻坚能力，有目共睹。她对开发区的感情、对产业发展方向的理解，甚至超过了很多局办的老同志。她是目前最了解开发区机理、也最能无缝衔接、执行我们既定战略的人选。”
王蒙看着那份详实的材料，沉默不语。秦赐的准备太充分了，理由也无可挑剔。
秦赐趁热打铁：“至于她的身份问题，组织部的同志可以说明，她早已通过自身努力，解决了编制问题，并且在前几次调整中，已经得到了组织的破格提拔和认可。我们不能因为人家起点低，就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九峰的发展，需要的就是这种从战场上拼杀出来、懂业务、有闯劲的干部！”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让王蒙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时，孙紫恩也开口了，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王书记，作为开发区的现任书记，我最了解那里的情况。开发区现在面临的是产业升级的关键期，邵明远的新生产线需要精准服务，产业链招商需要专业眼光，新兴的电商物流板块需要创新开拓。陈悦儿在这些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优势。我完全赞同秦县长的意见，她是最合适的人选。我相信她能配合好我的工作，共同把开发区推向新的高度。”
孙紫恩的表态，至关重要。她用自己的专业判断和威信，为陈悦儿投下了最有力的一票。
王蒙看着眼前配合默契的秦赐和孙紫恩，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在开发区主任这个人选上，自己已经失去了主导权。如果强行否决，不仅会严重破坏班子的团结，更可能打击开发区的发展势头，这个责任他担不起。秦赐和孙紫恩联手形成的“发展共识”，在当前的九峰，具有压倒性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好吧。既然你们二位都如此坚持，而且理由充分。那……我尊重你们的意见。”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常委会上，反对的声音也不小。为了班子的团结，公安局局长的人选，我们是不是可以适当考虑一下正刚同志的意见？”
这是一种交换，也是一种妥协。秦赐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可以。公安局的工作，专业性很强，周书记推荐的人选，想必也是合适的。只要有利于工作，我支持。”
书记办公会达成了初步一致，但真正的考验还在常委会。
当王蒙在常委会上，明确表态支持陈悦儿担任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时，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李建国、周正刚等人脸上难掩惊讶和失望，他们没想到王书记这么快就“倒戈”了。
讨论再次激烈起来。反对者虽然失去了王蒙的支持，但依然抓着陈悦儿的资历和年轻问题不放。
就在争论看似又要陷入僵局时，一向很少在人事问题上明确表态的纪委书记李雪松，扶了扶眼镜，突然开口了。
“我谈点看法。”李雪松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我们考察干部，首要的标准是德才兼备，以德为先。陈悦儿同志的业务能力，刚才秦县长和孙书记已经介绍得很清楚了。我想从纪委的角度补充一点。”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在过去几年的工作中，特别是在负责涉及大量资金往来的电商项目以及开发区工程建设监督工作中，陈悦儿同志经受住了考验。我们纪委没有接到过任何关于她个人廉洁方面的不良反映。她作风务实，不搞花架子，这一点很难得。在当前的发展形势下，开发区需要一个既懂业务、又干净担当的干部。我认为，陈悦儿同志符合这个标准。”
李雪松的表态，如同一记重锤，彻底敲碎了反对者最主要的借口——资历浅可能意味着不成熟、易出错。纪委书记用“干净担当”四个字，为陈悦儿的品德和能力做了最有力的背书。
会场一片寂静。周正刚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李建国低下头，默默喝茶。
王蒙见状，知道大势已定，便清了清嗓子：“好了，既然大家都发表了意见，那么现在就对塔寺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人选陈悦儿同志进行表决。”
“同意陈悦儿同志任命的，请举手。”
秦赐、孙紫恩、苏前进（在经过权衡后）、李雪松、周凯（组织部长，紧跟大势）以及王蒙自己，先后举起了手。
超过半数。
“通过。”王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组织部按程序办理任命手续。”
常委会结束后，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陈悦儿的破格提拔，在九峰官场引发了巨大的震动。有人佩服秦赐的魄力和识人之明，有人羡慕陈悦儿的机遇，也有人暗中不服，准备看她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秦赐回到办公室，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他站在窗前，看着远方开发区方向隐约可见的厂房轮廓。赢下这一局，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份胜利，是以加剧班子内部裂痕为代价的。王蒙的失落，其他常委的疏离感，都是未来工作需要面对的难题。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悦儿吗？来我办公室一趟。”他的语气平静如常，“组织上已经决定了，由你接任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担子很重，你要有心理准备。”
电话那头，陈悦儿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她坚定而清晰的声音：“县长，我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您的信任和组织的培养！”
放下电话，秦赐轻轻吐出一口气。棋子已经落下，接下来，就看陈悦儿如何在这盘复杂的棋局中，走好她自己的路了。而他自己，也需要思考，如何弥合这道因他而起的权力裂痕，将九峰这列高速行驶的列车，平稳地驶向更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