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科技体验中心回到周家,已是下午。周父周建军难得准时下班回家,见到秦赐,态度比之前明显缓和了许多,甚至主动问起他对体验中心的观感。
晚饭时,周父忽然提议:“小秦,会下围棋吗?”
秦赐略感意外,恭敬回答:“在部队时学过一些,业余水平,登不得大雅之堂。”
“无所谓水平高低,修身养性而已。”周父摆摆手,“饭后若有闲暇,陪我到湖边凉亭手谈一局如何?云帆那孩子刚才来电话,说有些工作上的问题想请教我,正好他也喜欢下棋,你们可以切磋一下。”
周影闻言,看向父亲,眼神带着探询。周父面色如常,只是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秦赐心中明了,这绝非简单的棋局邀约。既是周父进一步的考察,也必然是楚云帆有意推动的又一次“交锋”。他坦然应允:“好的,叔叔,向您和楚处长学习。”
初夏的夜晚,周家别墅后院的湖边凉亭灯火通明,微风拂过湖面,带来丝丝凉意和水汽。石质棋桌旁,周父坐在主位,秦赐与楚云帆分坐两侧。
楚云帆换了一身中式盘扣的便服,更添几分儒雅,他笑着对秦赐说:“秦县长,周叔叔的棋力深厚,我们俩可得打起精神。不过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楚处长说的是,重在参与,向周叔叔学习。”秦赐微笑回应。
周父执黑先行,布局稳健大气,颇有章法。秦赐则以坚实的“小目”、“三三”应对,步步为营。楚云帆则在旁观战,偶尔与周父交流几句最新的科研动态或政策风向,言辞精辟,显示出深厚的学识和广阔的信息源。
十几手后,周父对楚云帆道:“云帆,你来接着下吧,我看看你们年轻人的思路。”
“好,那我就献丑了。”楚云帆欣然落座,接替周父执黑。他落子风格与周父迥异,攻势凌厉,棋风锐利,一上来就试图在右上角挑起复杂战斗,明显是想利用计算力和对定式的熟悉程度,快速确立优势。
“楚处长棋风很积极。”秦赐评价了一句,并未慌乱。他避开了正面复杂的纠缠,选择了一种稍显保守但极为厚实的应法,虽然让楚云帆获取了部分角地,但外势尽归秦赐所有,棋形铁厚。
楚云帆微微挑眉,似乎对秦赐的选择有些意外,但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迅速将战火引向棋盘其他角落,寻求新的战机。他的落子很快,带着一种习惯于掌控局面的自信。
秦赐则始终不疾不徐,每一手都经过深思熟虑。他并不追求一时的地盘多少,而是注重棋局的整体平衡和厚味的积累。面对楚云帆的几次挑衅和试探性攻击,他都选择隐忍、退让,甚至不惜放弃一些局部利益,转而加固自身,或者投向更有发展潜力的开阔地带。
棋至中盘,楚云帆在实空上略微领先,但秦赐中腹的潜力巨大,几块棋相互呼应,隐隐形成一张大网。楚云帆的棋虽然活跃,但也出现了几处薄味,需要小心补强。
“秦县长这棋,下得很有耐心啊。”楚云帆放慢了下棋的速度,看着棋盘,语气听不出喜怒,“有时候,过于稳重,可能会错失良机。”
秦赐拈起一枚白子,平静地说:“基层工作千头万绪,很多时候快就是慢,慢就是快。根基不稳,盲目扩张,容易留下隐患。就像我们搞开发区,先要把营商环境、基础设施、人才配套这些‘厚势’做起来,产业自然能聚集,发展才能可持续。”
周父在一旁听着,微微颔首,没有插话。
楚云帆笑了笑,没有反驳,而是指向棋盘一处:“这里,秦县长难道不想反击吗?一味退守,可不是取胜之道。”
“不是不想,是时机未到。”秦赐说着,“啪”一声,将棋子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不仅补强了自己的一块弱棋,还隐隐威胁到楚云帆中腹一条尚未完全安定的孤龙。
这一手,看似平淡,却瞬间改变了棋局的攻守态势。楚云帆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得不花费一手棋来处理自己的孤棋,先前获取的先手优势荡然无存。
接下来的进程,秦赐依然保持着冷静的节奏,他不再被动防守,而是开始利用自己构筑的厚势,对楚云帆棋形薄弱处施加压力,步步紧逼。楚云帆左支右绌,虽然棋艺精湛,勉强维持着局面,但主动权已然易手。
最终,数目结束,秦赐以一目半的微弱优势获胜。
“承让了,楚处长。”秦赐说道。
楚云帆看着棋盘,沉默了片刻,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秦县长棋风稳健,大局观强,是我急躁了。佩服。”
周父这时才开口点评:“云帆的棋,锐意进取,善于抓住机会,这是你的长处。但有时过于追求效率,忽略了根基的稳固和风险的评估。”他转向秦赐,“小秦的棋,看似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笨拙,但每一步都脚踏实地,重视整体和长远。为官、做人,有时就像这下棋,不仅要看一时得失,更要看最终的格局和根基是否牢靠。”
这番话,既是评棋,也是喻人。
楚云帆神色一正,恭敬道:“周叔叔教诲的是。”
秦赐也谦逊地说:“叔叔过奖了,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周父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你们年轻人聊吧,我回去看份资料。”说完,便背着手离开了凉亭。
凉亭里只剩下秦赐和楚云帆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楚云帆收拾着棋子,状似无意地说:“秦县长,听说九峰正在申报‘国家级数字经济试点县’?”
“是的,材料已经提交上去了。”秦赐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
“嗯,我有所耳闻。”楚云帆放下棋子,看向秦赐,目光变得有些锐利,“不瞒你说,初审意见我已经看到了。有几个专家对你们模式的‘创新性’和‘风险可控性’提出了质疑,认为更多是现有技术的集成应用,缺乏核心突破,而且在数据安全层面的论证……还不够充分。”
秦赐迎着他的目光:“任何新模式都需要实践检验。九峰的模式或许不够‘新潮’,但它解决了我们那里的实际问题,经历了考验,并且具备了可复制性。至于数据安全,我们有过成功的防御实战,这比任何纸面论证都更有说服力。”
“实战经验确实宝贵。”楚云帆点点头,语气却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但部委评审,更看重体系的完备性、前瞻性和普适性标准。专家的质疑,也并非没有道理。按照目前的初审意见,你们这个项目,恐怕……”
他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秦赐沉默片刻,问道:“那么,按照楚处长看,我们该如何弥补这些不足?”
楚云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办法不是没有。我可以帮你引荐几位关键的评审专家,你们当面沟通,深入阐述。另外,申报材料需要大幅度修改,突出理论创新和顶层设计,弱化那些……过于‘基层’的表述。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安排我们司里的笔杆子帮忙润色。毕竟,”他笑了笑,意味深长,“小影家乡的事情,我能帮,自然会帮。”
这话听起来是善意帮忙,实则充满了交换的意味。要么接受他的“指导”和“帮助”,按照他的意志修改方案,要么就可能面临项目搁浅。
秦赐看着楚云帆,忽然也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坦荡的自信:“谢谢楚处长的好意。不过,九峰的模式,源于实践,成于实践。我觉得,它的价值就在于这份‘土生土长’的烟火气。材料,我们会根据专家意见认真完善,但它的根,不能丢。我相信,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经得起任何标准的检验。”
楚云帆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深深看了秦赐一眼:“秦县长,很有原则,也很有自信。但愿结果如你所愿。”他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代我问小影和周叔叔阿姨好。”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冷硬。
秦赐独自坐在凉亭里,看着眼前未收的棋局,黑白棋子交错,如同现实中盘根错节的博弈。他知道,楚云帆已经出招了。接下来,将是一场关乎九峰未来发展的、没有硝烟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