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疆的第三天,官道上的尘土都透着股劫后余生的味道。苏清栀靠在马车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对赤金镯子——墨临渊的“聘礼”之一,如今被她当成了算盘珠子,心里正噼里啪啦算着这趟南疆之行的总账。
“药材损耗八千两,器具损坏三千两,救命之恩三次合计三万两,精神损失费…”她嘀咕到一半,被旁边伸来的手塞了块桂花糕。
“闭嘴吃你的。”墨临渊头也不抬地看着手中密报,“再算账,回去就把库房钥匙收回来。”
苏清栀立刻把桂花糕咽下去,眨眨眼:“王爷舍得?那可是价值八十七万两的库房。”
“舍得。”他放下密报,挑眉看她,“反正钥匙在你手里,你也只会数钱,不会花。”
“谁说的?”她不服,“我明明花了——前天才买了三斤上等燕窝,花了二百两呢。”
“那是给你自己补身子的。”
“王爷不也喝了?”
“本王喝的是你剩下的。”
两人正斗嘴,马车突然急停。车外传来墨影压低的警告:“王爷,前方有埋伏。”
墨临渊神色一凛,掀开车帘一角。官道转弯处,横着几辆翻倒的粮车,十几个“难民”模样的汉子或坐或卧,看似在歇脚,但那些握紧扁担的手,指节都泛着习武人才有的青白色。
“第几波了?”苏清栀也凑过来看。
“第三波。”墨临渊放下车帘,“从昨天出南疆地界开始,每五十里必有一劫。太子的人倒是勤快。”
世子靠在车厢另一侧,脸色依旧苍白:“他们是冲我来的吧?我体内有母蛊,活着的我就是个活靶子。”
“是冲我们所有人来的。”苏清栀从药箱里摸出几个小瓶,“不过世子放心,诊金里已经包含了保镖费——虽然你还没付。”
马车缓缓前行,果然在距离粮车十丈处被拦下。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操着生硬的官话:“车上的人下来!官府查走私!”
墨临渊推开车门,轮椅缓缓落地——他又坐回去了。不是腿不行,是苏清栀说的“钓鱼要下饵,王爷这病弱模样最能让敌人放松警惕”。
“这位差爷,”他咳嗽两声,“本王乃宸王,奉旨回京。还请行个方便。”
“宸王?”壮汉眯起眼,“可有凭证?”
墨临渊亮出腰牌。壮汉接过仔细查看,突然咧嘴一笑:“是真的。可惜了——”
他猛地摔碎腰牌,身后“难民”瞬间暴起,扁担中抽出钢刀,直扑马车!
但比他们更快的是墨影。暗卫从道路两侧的树林中杀出,刀光如雪,瞬间就放倒了最前面的三人。
混战开始。苏清栀在马车里扒着窗缝看,一边看一边点评:“左边那个下盘不稳,该攻他膝盖。哎右边那个挥刀太用力了,破绽太大…王爷,你们暗卫的培训费是不是该涨涨?这水平,一人一天二两银子顶天了。”
墨临渊正在给弩箭上弦,闻言手一抖:“苏清栀,现在是打架,不是买菜。”
“打架更要算成本。”她理直气壮,“你看,刚才那一波箭矢,一支造价五钱,射出去二十支就是十两。暗卫受伤了要医药费,死了要抚恤金,马车坏了要修理费…这一架打下来,少说五百两。亏了。”
墨临渊气笑,一箭射穿某个想偷袭马车的敌人咽喉:“那依王妃之见,该如何省钱?”
“简单。”她从药箱掏出个纸包,“用这个,‘三步倒’,沾肤即晕,一包成本三钱,能放倒十个人。经济实惠,环保高效。”
说着她真掀开车帘,扬手把药粉撒了出去。药粉随风扩散,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汉子果然晃了晃,扑通倒地。
剩下的人见状急退,但已经迟了。暗卫趁机掩杀,战斗很快结束。清点战场,俘虏五人,其余全歼。
“审。”墨临渊只说了一个字。
墨影拎着个俘虏到路边。不过半盏茶时间就回来了,脸色难看:“王爷,他们不是太子的人。”
“嗯?”
“是兵部右侍郎刘荣的私兵。”墨影递上一枚腰牌,“刘侍郎是…镇北侯府的门生。”
一直沉默的世子猛地抬头:“不可能!刘荣是我父亲旧部,他…”
“他上个月娶了太子妃的堂妹。”墨临渊打断他,“世子,人心是会变的。”
世子脸色煞白,颓然坐回座位。
苏清栀却若有所思:“不对。如果真是刘荣的人,没必要用这么拙劣的埋伏。这更像是…有人想让我们怀疑刘荣,进而怀疑世子。”
她看向那些俘虏:“他们招得太快了。正常死士,至少能撑过三轮刑讯。”
墨临渊眸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有人在做局。”苏清栀跳下马车,走到一个俘虏身边蹲下,扒开他衣领看了看,又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江湖人。长期混迹赌坊,右手虎口有老茧——是摇骰子练的。指甲缝里有硫磺粉,应该是做爆竹生意的。”
她起身,拍拍手上的灰:“这些人根本不是私兵,是临时雇来的江湖混混。有人给他们钱,让他们假扮刘荣的人来刺杀我们。”
“为什么?”世子不解。
“一石三鸟。”墨临渊冷笑,“刺杀成功最好;不成功,也能离间镇北侯府与本王的关系;再不济,还能拖延我们回京的时间——看来京城那边,有人等不及了。”
苏清栀重新上车,忽然问:“王爷,从这儿到京城,最快还要几天?”
“正常走官道,七天。”
“如果绕路呢?”
“十天。”墨临渊看她,“你想绕路?”
“不是我想,是有人想让我们绕路。”她展开地图,指着一条偏僻的小道,“如果我是布局的人,一定会在官道上设下更多埋伏,逼我们走这条路。而这条路…”
她的指尖落在地图上一个标记:“会经过黑风寨。三年前那里闹过山匪,朝廷剿了三次都没剿干净。”
墨临渊盯着地图看了半晌,忽然笑了:“那就如他们所愿。”
“王爷真要进土匪窝?”
“不是进,是路过。”他收起地图,“顺便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车队改道,驶向那条偏僻山路。果然,之后的两天风平浪静,一个埋伏都没遇到。
第三天傍晚,黑风寨到了。那是一座险峻的山峰,唯一通道是条狭窄的峡谷。车队刚进峡谷,前方就传来轰隆巨响——山石滚落,堵住了去路。
“来了。”墨临渊握紧剑柄。
峡谷两侧的山崖上,冒出数十个手持弓箭的山匪。为首的是个独眼龙,独眼里闪着凶光:“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标准得像是背过台词。
苏清栀掀开车帘,仰头喊话:“这位好汉,买路财多少?”
独眼龙一愣,显然没遇到过这么淡定的肥羊:“一、一千两!”
“太贵了。”她讨价还价,“五百两行不行?我们还要留点钱吃饭住店呢。”
山匪们面面相觑。独眼龙恼羞成怒:“少废话!不给钱就…就…”
“就怎样?”墨临渊推着轮椅出了马车,“就凭你们这几个人,也想劫本王的道?”
他说话间,暗卫已经悄无声息地攀上山崖,从背后制住了那几个弓箭手。独眼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墨影一脚踹下悬崖——当然,下面早有暗卫接着,捆了个结实。
战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苏清栀跳下车,走到被捆成粽子的独眼龙面前,蹲下身:“谁派你来的?”
“没、没人派!老子就是土匪!”
“哦?”她从药箱取出个小瓶,“这是‘真言散’,服下后半个时辰内问什么答什么。副作用嘛…可能会忘记最近三年的事。要不要试试?”
独眼龙脸色惨白:“我、我说!是…是个当官的!他给了我五百两金子,让我在这儿等一辆玄色马车,车上有个坐轮椅的男人…”
“长什么样?”
“蒙着脸,看不清。但…但他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又是哈赤!不,不对。哈赤已经死了,本命蛊都被她炼了药。那这个人…
“他是不是说话带点北狄口音?”苏清栀追问。
“对对对!还有些奇怪的口音,像是…像是苗疆那边!”
苏清栀与墨临渊对视一眼——圣教余孽!云无涯虽然死了,但他手下还有人逃了出来,而且和北狄残部勾结上了。
“他们让你劫了我们之后,送去哪里?”
“往东三十里,有个废弃的土地庙…”独眼龙说完就晕了过去,是真吓晕的。
墨临渊示意暗卫清理道路,车队继续前行。但没去土地庙,而是绕路上了黑风寨——既然来了,总得看看这土匪窝里藏着什么秘密。
寨子建在山顶,易守难攻。但此刻寨门大开,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显然,那些“山匪”全是雇来的演员,真正的土匪早被清场了。
苏清栀在寨子里转了一圈,在聚义厅的后堂发现了个暗门。暗门后是条密道,通向山腹深处。
“要下去吗?”她问。
“你在上面等。”墨临渊不容置疑。
“那不行。”她摸出夜明珠,“下面万一有宝贝,我得亲眼看着,省得王爷私吞。”
密道很深,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才到底。底部是个天然溶洞,洞中央有个石台,台上放着个铁箱。
箱没上锁。墨临渊用剑挑开箱盖,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叠信。
信上的内容触目惊心——是太子与北狄往来的密信副本!时间跨度长达五年,内容包括走私军械、贩卖情报,甚至…暗杀朝中忠良!
其中一封信里提到:“苏恒发现护心丹之秘,需尽快灭口。其女若留,后患无穷。”
苏清栀捏着那封信,指节泛白。原来父亲的死,太子才是主谋!杨承安只是个执行者!
“这些信…”她声音发颤,“能扳倒太子吗?”
“足够了。”墨临渊将信收好,“但还不够稳妥。太子经营多年,朝中党羽众多。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比如,人证。”
“去哪里找人证?”
“回京。”他握住她的手,“太子最信任的人里,总会有怕死的。”
离开黑风寨时,天已经黑了。车队在山脚扎营,明日就能进入京畿地界。
篝火旁,苏清栀给墨临渊换药——白天他虽然没动手,但旧伤还是裂开了。世子坐在另一堆火旁,看着跳跃的火焰出神。
“想什么呢?”苏清栀包扎好伤口,随口问。
世子苦笑:“在想我父亲。他一生忠君爱国,最后却死在自己人手里。而他的旧部…也成了太子的走狗。”
“不一定。”墨临渊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刘荣如果真投靠了太子,今天来的就不会是假私兵。他可能…是在自保。”
“什么意思?”
“太子倒台在即,聪明人都在找退路。刘荣故意露出破绽,让我们去查他,实则是想通过我们向朝廷表忠心——他在赌,赌我们会看出这是个局。”
世子怔住了:“那他…”
“他是个聪明人。”墨临渊看向京城方向,“聪明人,往往活得久。”
夜深了,苏清栀靠在墨临渊肩头浅眠。半梦半醒间,她忽然听见极轻微的脚步声——不是暗卫的。
她猛地睁眼,正对上一双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
那是个黑衣人,不知何时潜到了营地边缘,此刻正举着弩箭,瞄准的是…世子!
“小心!”苏清栀甩出银针,同时扑向世子。
弩箭射出,擦着她的肩膀飞过,钉在树干上。暗卫瞬间围上来,但那黑衣人一击不中,立刻后撤,速度快得惊人。
墨临渊追出去,却在树林边缘停下——地上只留下一滩黑血,人已经不见了。
“是死士。”他沉声道,“服毒自尽了。”
苏清栀捂着肩膀站起来,伤口不深,但箭上有毒。她给自己喂了解毒丸,脸色难看:“他们不是要杀世子,是要杀我。”
那一箭,看似瞄准世子,实则计算了她的救援路线。如果她慢半步,中箭的就是她;如果她快半步,箭就会射偏。对方算准了她会救人。
“为什么?”世子惊魂未定。
“因为只有我能解你体内的母蛊。”苏清栀咬牙,“杀了我,你就只能等死。到时候,镇北侯府唯一的继承人没了,兵权就会落到…”
“太子手里。”墨临渊接话,眼中寒光凛冽,“好一招釜底抽薪。”
营地气氛凝重。苏清栀却忽然笑了:“王爷,这下诊金得加价了。救命之恩,再加一万两。”
墨临渊看着她还在渗血的肩膀,又气又心疼:“加十万两都行。但苏清栀,你再敢这样扑出去挡箭…”
“就怎样?”
“就扣你诊金。”他恶狠狠地说,“扣光为止。”
她笑出声,靠回他肩上:“那王爷可要努力活着,多欠我点钱。这样我就舍不得让你死了。”
火光跳跃,映着两人依偎的身影。而远处的黑暗中,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营地,手中的弩箭,重新上好了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