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苏清栀换上了太医院院判的绯色官服,头戴乌纱,腰间挂着金丝药囊。铜镜前,她转了个圈,布料摩擦发出沙沙声。
“如何?”她挑眉问墨临渊。
墨临渊正在系腰带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身上,喉结微动:“太招摇。”
“招摇才对。”她理了理衣袖,“今日是我第一天上任,得让太医院那群老狐狸知道,谁才是主子。”
辰时正,太医院正厅。
二十余名太医分列两侧,最前排三位头发花白的院使面色各异。中间那位姓陈的院使率先开口,声音拖着长调:“苏院判年轻有为,只是太医院规矩森严,望院判莫要——”
“陈院使,”苏清栀直接打断,走上主位坐下,“从今日起,规矩改三条。”
满堂寂静。
她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所有药方必须标注药材产地、采收时节、炮制方法。凡发现以次充好者,革职查办。”
“这……”左侧李院使皱眉,“药材采买向来由御药房负责,太医院只负责开方——”
“所以你们就敢用陈年发霉的当归入御药?”苏清栀从袖中抽出一叠药渣记录册,扔在桌上,“这是近三个月御药房出库记录与药渣对比。光是上个月,太医院开出的当归用量五十斤,药渣里却掺了二十斤劣质货。差价进了谁的口袋,需要我一一查证吗?”
三位院使脸色煞白。
“第二条,”她竖起第二根手指,“每日辰时,所有太医集中考核。考医术,考药理,考辨毒。连续三次末位者,降职调离。”
“苏院判!你这是羞辱——”陈院使拍案而起。
“羞辱?”苏清栀笑了,“陈院使行医四十年,连‘半夏与乌头同用会致人猝死’这种基础常识都忘了?上月你给德妃开的方子里,这两味药可是同煎的。要不是药房伙计发现不对,你现在该在刑部大牢。”
陈院使腿一软,跌坐回椅中。
“第三条,”她竖起第三根手指,目光扫过全场,“太医院设立‘疑难杂症研究会’,凡提出有效新疗法者,赏银百两至千两不等。经费我出。”
最后这句话,让原本死寂的厅堂有了骚动。年轻太医们眼睛亮了。
“当然,”她补充,“所有赏银从追回的药材差价里出。诸位要是不服,可以现在辞官。”
没人动。
苏清栀满意点头:“散会。王太医留一下。”
一个三十出头、站在后排的瘦高太医忐忑上前:“院判有何吩咐?”
“你上月提出的‘针灸辅助治疗肺痨’方案,我看过了。”她抽出一份手稿,“思路不错,但取穴有误。今日起,你单独负责西偏殿的肺痨病患,每日记录脉案,三天后我要看进展。”
王太医激动得手抖:“下、下官领命!”
“好好干。”她拍了拍他肩膀,“干好了,下个月给你涨俸禄。”
墨临渊在厅外廊下等着,见她出来,嘴角微扬:“威风耍够了?”
“这才刚开始。”她边走边说,“太医院这潭水深得很,不过砸钱和抓把柄双管齐下,总能撬开个口子。对了,王爷今日不忙?”
“忙。”他跟上她脚步,“但王妃第一天上任,本王得护着。”
“诊金按保镖费算,一日五百两。”
“记账上。”他已习惯这流程,“午时想吃什么?宫里御膳房新来了个江南厨子。”
两人正说着,前面回廊拐角传来喧哗。几个太监宫女围着个倒地的小太监,那孩子约莫十三四岁,面色青紫,浑身抽搐。
“让开!”苏清栀快步上前。
小太监口吐白沫,指甲发黑。她一把脉,脸色骤变:“中毒,断肠草混合砒霜。谁干的?!”
周围宫人吓得跪倒一片。一个宫女颤声道:“他、他是御膳房帮厨,早上还好好的……”
苏清栀已经打开药囊,金针连刺小太监心脉周围七处大穴,又从药瓶倒出三粒碧色药丸塞入他口中,捏着下颌逼他咽下。
“拿水来!温水!”
墨临渊亲自端来茶盏。她扶起小太监灌水,同时右手不停施针,额角渗出细汗。
半刻钟后,小太监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青紫的脸色渐渐褪去,呼吸平稳下来。
“命保住了,但伤了肠胃,得养三个月。”苏清栀擦擦手,目光凌厉地扫过在场宫人,“今日之事,谁若敢外传半个字,下场如他。”
众人噤若寒蝉。
她起身,看向墨临渊:“王爷,劳烦调两个暗卫,暗中保护这孩子。下毒之人是针对他,还是想借他试探我,尚未可知。”
“已安排了。”墨临渊低声说,“清栀,你这才上任一个时辰。”
“所以对方急了。”她冷笑,“走吧,去御膳房看看。下毒下到太医院眼皮底下,这挑衅我接了。”
御膳房一片混乱。总管太监跪在地上,面前摆着十几样食材。苏清栀一进来,直接走到水缸旁,舀起一瓢水闻了闻。
“水没问题。”她扔下水瓢,“中毒的小太监今早碰过什么特殊食材?”
一个老御厨颤巍巍道:“他、他负责清洗今早送来的江南鲥鱼……”
“鲥鱼在哪?”
鱼已下锅,蒸到一半。苏清栀掀开锅盖,用银针探入鱼腹,针尖瞬间变黑。
“鱼腹被塞了毒药包,遇热挥发。”她盖上锅盖,“这鱼原本要送给谁?”
总管太监脸都白了:“是、是陛下今日午膳的添菜……”
满室死寂。
墨临渊眼神彻底冷了:“封锁御膳房,所有人不许出入。李公公,去请陛下旨意,彻查。”
一场腥风血雨,就此拉开序幕。
午时三刻,养心殿。
皇帝听完禀报,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查!给朕彻查!御膳房所有人员,三日内全部过筛!”
“父皇息怒。”墨临渊道,“儿臣以为,此事未必是冲着父皇。”
“哦?”
“下毒手法粗糙,容易被发现。更像是在试探——”他看向苏清栀,“试探新任太医院院判的反应速度,和解毒能力。”
苏清栀接话:“对方在估量我的深浅。若今日我没能救活那小太监,或没发现鱼腹有毒,接下来就会更肆无忌惮。”
皇帝沉吟:“清栀,你打算如何?”
“将计就计。”她眼中闪过狡黠光,“请陛下配合演场戏。”
当日下午,宫中传出消息:陛下因误食不洁,突发急症,太医院全体值守,新任苏院判衣不解带侍奉榻前。
消息传到某处暗室,黑袍人笑了:“看来那位圣女,也不过如此。”
“教主,接下来……”
“按原计划,三日后动手。她既忙于救皇帝,便无暇他顾。”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苏清栀正坐在太医院药房里,边嗑瓜子边看医书。墨临渊坐在对面,给她剥核桃。
“王爷,你说他们信了吗?”她吐掉瓜子皮。
“暗卫回报,有三拨人往宫外传了消息。”墨临渊将剥好的核桃仁推到她面前,“戏既开场,就演到底。不过清栀,你让父皇装病,诊金怎么算?”
“陛下金口玉言,说装病期间按真病付诊金。”她眼睛弯成月牙,“一日一千两,预付了十天的。”
墨临渊失笑:“你连父皇的钱都赚。”
“亲兄弟明算账。”她理直气壮,“再说了,这笔钱我打算拿来设立太医学院,培养女医官。女子学医怎么了?我偏要开这个先河。”
他看着她发光的侧脸,心中柔软:“需要多少,本王补。”
“王爷出场地和师资,我出教材和理念。”她凑近,“五五分账,学院收益对半。”
“你六我四。”
“这么大方?”她挑眉,“有诈。”
“条件是,”他握住她的手,“学院名字里得带‘宸’字。”
“成交。”她爽快拍板,“就叫‘宸华女子医学院’,听着就贵气。”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王爷,王妃,镇北侯世子求见。”
世子进来时,脸色古怪。他看看苏清栀,又看看墨临渊,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墨临渊道。
世子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份礼单:“这是…家母让我送来的。说是…给王妃的添妆。”
苏清栀接过礼单扫了一眼,眼睛瞪圆了:“南海明珠十斛,紫檀木雕花床六张,蜀锦百匹…世子,你家不是被查封了吗?”
世子苦笑:“是查封了,但母亲私库里还有些体己。她说…感谢王妃救命之恩,这些不算什么。”
“这礼太重了。”苏清栀把礼单推回去,“你帮我解毒,我收诊金。两清了。”
“母亲说,若王妃不收,她就亲自送来。”世子挠头,“她还说…还说…”
“说什么?”
“说王妃若觉得过意不去,就…就让王爷早点把聘礼单子定了,她好帮忙参详参详。”
墨临渊:“……”
苏清栀噗嗤笑出声:“王爷,你的聘礼单子还没拟好?”
“拟了。”墨临渊面无表情,“但被父皇打回来了,说不够隆重。”
“你拟了什么?”
墨临渊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子。苏清栀打开一看,差点喷茶。
上面写着:黄金十万两,京郊别院三处,太医院院判终身俸禄预支,以及——括弧——本王全部私库钥匙。
“你这叫聘礼?”她抖着折子,“这明明是你的财产转移清单!”
“本王的都是你的。”他理直气壮,“有何不对?”
“不对在于太实在了!”她扶额,“聘礼要的是场面,是好看!珍珠得论斛,绸缎得论车,古董字画得摆满一条街!谁家聘礼直接送钥匙的?”
世子在一旁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墨临渊皱眉:“麻烦。”
“麻烦也得做。”她拽过他,“走,现在就去库房盘点。三天内,我要看到一份能闪瞎全京城眼的聘礼单子!”
“那你嫁妆呢?”他问。
“我?”她眨眨眼,“我人都嫁你了,还不够?”
“不够。”他学她说话,“好歹是太医院院判,嫁妆少了丢人。”
“行行行。”她摆手,“我那些药材、医书、专利药方,全当嫁妆。够不够?”
“勉强。”他眼中含笑,“再加一条。”
“什么?”
“婚后每日陪本王用早膳,不许以‘要出诊’为由逃跑。”
世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清栀瞪他:“笑什么?你现在是我的保镖,月钱还想不想要了?”
“要要要。”世子举手投降,“属下这就去帮王爷清点库房。”
三人吵吵闹闹往库房去。夕阳把宫道染成金色,远处的宫殿飞檐勾勒出温暖轮廓。
而在宫墙最深的阴影里,那个黑袍人再次出现。他手中捧着一个陶罐,罐中传来窸窣声响,像是无数虫足在爬。
“圣女大人…”他喃喃,“您就安心准备婚事吧。三日后,属下会送您一份…永生难忘的新婚贺礼。”
陶罐中,一抹诡异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