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三日,宸王府库房灯火通明到子时。
苏清栀坐在堆成小山的礼单中间,左手算盘右手毛笔,面前摊着三本厚厚的账册。墨临渊靠在紫檀木箱上,看着她把一颗夜明珠拨到“已登记”那边,忍不住开口:“那颗珠子是南海贡品,价值八千两。”
“知道。”她头也不抬,“所以记在‘可变现资产’册子上了。等缺钱的时候拿去当铺,能抵押六千两。”
“本王还没穷到要当聘礼。”
“未雨绸缪懂不懂?”她终于抬眼,眼底有熬夜的血丝但亮得惊人,“王爷,你这库房里的东西,七成都是御赐之物不能卖,两成是古董字画有价无市,真正能应急的现银和黄金,不到三十万两。咱们以后要养王府、养太医院、还要办医学院,这点钱够干什么?”
墨临渊沉默片刻:“本王还有十二处田庄、六间铺面、三家钱庄的股……”
“那些是固定资产,收益稳定但周转慢。”她打断,翻开新册子,“所以我想好了,大婚后第一件事,开个药妆铺子。”
“药妆?”
“就是把药材做成面脂、口脂、澡豆,卖给京城贵女。”她越说越兴奋,“太医院有现成的药材渠道,我做几个美容养颜的方子,定价往高了定——那些夫人小姐为了脸,多少钱都肯花。保守估计,三个月回本,半年盈利,一年能开分店。”
墨临渊看着她在烛光下神采飞扬的侧脸,忽然低笑:“清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
“特别财迷?”她自嘲。
“特别耀眼。”他伸手,替她拂开颊边碎发,“比库房里所有明珠都耀眼。”
苏清栀耳根微热,低头假装核对账目:“王爷,情话技能涨得挺快,跟谁学的?”
“自学成才。”他靠近,“王妃教得好,诊金明码标价,情话也该有价。这句值多少?”
“这句算赠送。”她推开他凑近的脸,“继续干活,还有二十七箱没清点呢。世子!别偷懒!”
正在角落里打瞌睡的世子一个激灵:“在!”
“那箱翡翠摆件,数清楚件数、尺寸、成色,记录造册。”她扔过去一本空白册子,“错一件扣一个月工钱。”
世子苦着脸:“王妃,我已经三天没睡整觉了……”
“保镖要什么睡觉?”她理直气壮,“等大婚结束,给你放三天假。”
“真的?”
“假的。”墨临渊接话,“大婚后要南下江南,你得随行保护。”
世子瘫倒在地:“我就知道……”
就在这时,库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暗卫统领墨七推门而入,脸色凝重:“王爷,出事了。”
“说。”
“城南永宁巷,十七户百姓突发怪病。”墨七压低声音,“症状类似疫症,但太医院派去的人诊不出病因。更蹊跷的是……发病的人家,门口都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小撮暗红色的粉末,在烛光下泛着诡异光泽。
苏清栀瞬间起身,接过粉末凑到鼻尖轻嗅,脸色骤变:“蛊虫卵壳磨的粉。这是引蛊粉——有人在用活人养蛊!”
库房内温度骤降。
墨临渊眼神森寒:“多少人发病?”
“已有一百三十余人,还在增加。”墨七道,“官府已封锁永宁巷,但百姓恐慌,怕是要压不住。”
苏清栀已经抓起药囊往外走:“备车,去永宁巷。世子,带上我药箱里那个黑木匣子。”
“现在去?”墨临渊拉住她,“子时了,而且大婚在即……”
“大婚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她回头,眼神锐利,“况且,这分明是冲我来的。用引蛊粉标记目标,这是南疆圣教的惯用手法。那个黑袍人,等不及了。”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车厢里,苏清栀快速检查药箱,将金针、药瓶、特制手套一一摆开。墨临渊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忽然问:“你有把握?”
“没把握也得有。”她头也不抬,“王爷,到地方后,你管封锁,我管救人。记住,任何人不许触碰病患的呕吐物或血液,那里面可能有活蛊。”
“你会不会有危险?”
“会。”她终于抬头,冲他一笑,“所以诊金得加价。这次按人头算,救一人一百两。”
墨临渊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心脏像被什么攥紧:“清栀……”
“别煽情。”她打断,“留着等这事儿完了再说。现在,给我讲讲永宁巷的地形、水源、住户情况。蛊虫传播要有媒介,要么是水,要么是食物,要么是……”
她忽然顿住。
墨临渊脸色也变了:“空气?”
“如果是蛊粉随风扩散,那整条巷子的人都逃不掉。”她掀开车帘,“再快点!”
永宁巷已被官兵团团围住,火把将夜空照得通红。巷口挤满了哭喊的百姓,有人想冲出来,被官兵用长矛逼退。
“放我们出去!我女儿没病!”
“官爷,求求你们,我娘还在里面……”
苏清栀跳下马车,扫视一圈,直接走向带队的将领:“我是太医院院判苏清栀。现在情况如何?”
将领认出她,抱拳道:“苏院判,巷内已有一百四十七人发病,症状都是高热、呕吐、皮肤出现红疹。最早发病的几家,已经……已经有人不行了。”
“死亡几人?”
“十一人。”
苏清栀心一沉:“尸体呢?”
“按疫症处理条例,已集中焚烧。”
“胡闹!”她厉声,“蛊虫烧不死!带我去焚烧处!”
焚烧点在巷尾荒地处,三具尸体还没烧完。苏清栀冲过去时,正看见其中一具尸体的胸口突然鼓起一个拳头大的包,那包蠕动着,似乎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所有人退后十丈!”她大喝,同时打开黑木匣子。
匣子里是十二根特制的银针,针身中空,浸过药液。她抽出三根,闪电般刺入尸体鼓包的三个方位,手腕一抖,银针颤动。
鼓包瞬间静止,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但下一秒,尸体的鼻孔、耳朵、眼眶里,钻出数十条血红色的细线虫,疯狂扭动着朝周围活人扑去!
“火油!”苏清栀暴喝。
墨临渊早已准备,一坛火油泼过去,火把掷出。轰的一声,火焰腾起,蛊虫在火中发出尖细的嘶叫,渐渐化为灰烬。
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有两个官兵被蛊虫沾到手臂。那蛊虫见肉就钻,瞬间没入皮肤。
苏清栀冲过去,金针封住二人手臂穴位,又从药瓶倒出白色药粉洒在他们伤口。药粉沾血即燃,嗤嗤作响中,两条蛊虫被烧死在皮肉之下。
两个官兵痛得冷汗直流,但好歹命保住了。
“这是‘血线蛊’,母蛊在人体内产卵,卵化后以血肉为食,成熟后会破体寻找新宿主。”苏清栀脸色发白,“巷子里所有人,都可能已经是蛊虫的温床。”
墨临渊眼神一厉:“全巷……多少人?”
“常住三百余户,近两千人。”将领声音发抖。
“封锁巷子所有出口,调石灰、艾草、雄黄,在巷子周围撒三圈。”苏清栀快速下令,“准备大锅,烧开水,我要配驱蛊药。另外,去找十只活鸡来。”
“鸡?”
“蛊虫喜食新鲜血肉,用鸡做饵,先把一部分蛊虫引出来。”她边说边往巷子里走,“王爷,你跟我进来。世子,你在外面指挥撒药粉。”
墨临渊抓住她手腕:“太危险。”
“所以才要你陪着。”她回头,眼中是熟悉的狡黠,“万一我中蛊了,你得负责把我抬出去,诊金照付。”
“这种时候你还——”
“这种时候才要说笑,不然腿软。”她反握住他的手,掌心有薄汗但温暖,“走吧,我的王爷。并肩作战第一课: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
墨临渊看着她坚定的眼睛,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他握紧她的手:“好。”
两人踏进永宁巷。
巷内死寂,只有零星呻吟从门窗后传来。苏清栀挨家挨户敲门,确认情况,给症状轻的发放药丸,重的现场施针。墨临渊跟在她身后,剑不离手,目光警惕地扫视每个角落。
到第七家时,出事了。
那家有个五岁孩童,已经昏迷,皮肤下能看见细细的红线在蠕动。苏清栀正要施针,孩子的母亲突然扑上来抓住她:“救救我儿!求求你!”
这一扑,碰到了苏清栀裸露的手腕。
下一秒,那妇人眼神骤变,五指成爪朝苏清栀咽喉抓来!墨临渊剑已出鞘,却见苏清栀更快——她手腕一翻,三根银针刺入妇人肘部穴位,妇人手臂瞬间僵直。
但妇人张口,一条血线蛊从她喉中射出,直扑苏清栀面门!
墨临渊剑光闪过,蛊虫被斩成两段。但断裂的蛊虫竟还在扭动,半截身子落地后迅速钻向苏清栀的脚踝。
“低头!”墨临渊厉喝。
苏清栀俯身,墨临渊一剑刺穿地面,将蛊虫钉死。但就这么一耽搁,那昏迷孩童突然睁眼——双眼血红,皮肤下红线疯狂蠕动,整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爬起来,扑向墨临渊后背!
“小心!”苏清栀掷出金针,刺入孩童后颈。
孩童倒地抽搐,口中不断吐出蛊虫。苏清栀冲过去,一连九针封住他心脉大穴,又灌下一整瓶药液。
“这孩子……被母蛊寄生了。”她声音发颤,“母蛊在他体内,控制了他的神智。必须立刻取蛊,否则他活不过一个时辰。”
“怎么取?”
“开胸,亲手把母蛊挖出来。”她抬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光,“王爷,敢不敢帮我按着他?”
墨临渊看着地上抽搐的孩子,又看看她:“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她实话实说,“但我有七成把握,如果不动手,他必死无疑。”
“那就动手。”墨临渊单膝跪地,按住孩子四肢,“需要什么?”
“烈酒,火,还有……”她顿了顿,“万一我失手,母蛊可能会窜出来找新宿主。到时候你别管我,先杀蛊。”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你救孩子,我护你。就这么说定了。”
苏清栀看了他一眼,没再争辩。她拔出随身匕首,在火上烤过,深吸一口气,刀尖对准孩子胸口。
刀入皮肉的瞬间,孩子发出非人的嘶吼。皮肤下,一个鸡蛋大的鼓包疯狂挣扎。苏清栀手腕稳如磐石,刀锋划开皮肉,鲜血涌出。
鼓包暴露在空气中,能看见里面有一条拇指粗的血红色蛊虫在蠕动。它察觉危险,猛地朝苏清栀的手腕窜来!
墨临渊早已准备,剑尖一挑,将蛊虫挑飞到半空。苏清栀同时洒出药粉,蛊虫落地,在药粉中剧烈扭动,渐渐不动了。
她快速缝合伤口,上药包扎。做完这一切,整个人几乎虚脱。
孩子呼吸平稳下来,皮肤下的红线渐渐消退。
“成功了……”她跌坐在地。
墨临渊扶住她,才发现她后背全被冷汗浸湿。他脱下外袍裹住她:“休息会儿。”
“不能休息。”她挣扎站起,“巷子里还有很多人……而且,母蛊死了,下蛊的人一定感应到了。他可能会……”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巷子深处,一道黑袍身影立于屋顶,手中陶罐倾倒,无数金色光点如萤火虫般散入夜空。
“那是……”苏清栀瞳孔骤缩。
金色光点落入巷中,那些原本安静的门窗后,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嘶吼声。一扇扇门被撞开,数十个双眼血红、皮肤下红线蠕动的“人”,摇摇晃晃走出来。
他们被蛊虫彻底控制了。
黑袍人沙哑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圣女大人,这份新婚贺礼,您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