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辰时未到,城南十里亭已笼罩在晨雾中。
苏清栀一身劲装藏在亭外三十丈的土坡后,身旁趴着墨临渊和世子。三人身后,二十名暗卫呈扇形散开,将十里亭围得密不透风。
“王妃,您真觉得那人会来?”世子压低声音。
“不管来不来,都得防。”苏清栀盯着亭子,“竹简上说‘第一关已在京城’,我猜这第一关要么是试探,要么是陷阱。”
墨临渊忽然按住她肩膀:“有人来了。”
晨雾中,一个佝偻身影拄着拐杖慢慢走近十里亭。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背着一筐草药,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采药人。
老妪走到亭中,放下药筐,开始整理药材。一切如常。
“会不会只是路过?”世子疑惑。
苏清栀眯起眼:“她筐里有三叶鬼针草、七步断肠花、还有……血线蛊最爱的腐骨藤。这三味药单独用是毒,合在一起却是炼制控心蛊的主材。普通采药人不会同时采这些。”
话音刚落,老妪突然抬头,朝他们藏身的方向咧嘴一笑——满口黑牙。
“小圣女,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声音嘶哑难听,竟是个男声!
老妪一把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容:四十余岁,左脸有三道疤,正是那日永宁巷屋顶的黑袍人乌蒙!
“他没死?”苏清栀瞳孔一缩。
“不是没死,”墨临渊冷声道,“是根本没死透。那日自尽的恐怕是替身。”
乌蒙从药筐底抽出一把弯刀:“教主有令,请小圣女回南疆。若不肯……就地取血!”
他刀尖一指,地面突然隆起数十个土包,每个土包里都钻出一个人——不,已经不能算人了。他们皮肤青黑,眼睛全白,关节扭曲,口中发出嗬嗬怪响。
“尸蛊!”苏清栀倒吸一口凉气,“他把死人炼成了蛊傀。这东西不怕刀剑,除非斩首或烧成灰。”
“那就烧。”墨临渊拔剑,“墨七,火油准备!”
暗卫们迅速取出随身火油罐。但乌蒙怪笑一声,吹响口哨。那些尸蛊突然分成三队,一队冲向暗卫,一队扑向苏清栀,最后一队……竟朝京城方向移动!
“他想让尸蛊进城!”世子脸色大变。
“拦住进城那队!”墨临渊厉喝,同时一剑斩断扑到面前的尸蛊手臂。但断臂落地后仍在地上爬行,五根手指如蜘蛛般抓向他的脚踝。
苏清栀洒出药粉,断臂在药粉中滋滋作响,化为黑水。她快速道:“尸蛊怕盐和雄黄!谁带了盐?”
暗卫们面面相觑——谁出门打架带盐啊!
“我有!”世子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早上吃炊饼剩的……”
“够用了!”苏清栀抢过盐包,混合自己特制的驱蛊粉,朝空中一撒。粉末随风飘散,落在尸蛊身上立刻冒起白烟,尸蛊动作明显迟缓。
但乌蒙又吹了声口哨。这次,十里亭四周的地面开始震动,更多的土包隆起!
“他在此地埋伏了至少百具尸蛊!”墨临渊一把拉住苏清栀,“撤!不能硬拼!”
“不能撤!”苏清栀挣脱,“放尸蛊进城会出大乱子!而且……”她看向乌蒙,“他敢现身,说明附近一定有控制尸蛊的母蛊。找到母蛊,尸蛊自溃。”
“怎么找?”
苏清栀闭眼凝神,几秒后睁眼:“地下!母蛊在地下三丈处!需要有人拖住尸蛊,我去挖!”
“我去挖。”墨临渊按住她,“你告诉我在哪儿。”
“你找不到。母蛊会移动,只有我能感应。”她说着已冲向十里亭,“王爷,给我争取半刻钟!”
“清栀!”墨临渊追上去,却被三具尸蛊拦住。
世子咬牙,拔出双刀:“王爷,属下开路!”
二十名暗卫结成战阵,硬生生在尸蛊群中杀出一条血路。苏清栀冲到十里亭中央,抽出金针刺入地面,闭眼感知。
地下三丈深处,确实有个活物在蠕动——拳头大小,心跳极快,每跳动一次,地面的尸蛊就跟着抽搐一次。
“找到了!”她睁眼,从药囊取出一个小巧的折叠铲——这是她特制的挖药铲,精钢打造,可折叠收纳。
一铲下去,泥土飞溅。但刚挖半尺,乌蒙的弯刀已到眼前!
“小圣女,你太天真了。”乌蒙狞笑,“母蛊岂是那么容易挖到的?”
苏清栀侧身躲过刀锋,反手洒出一把药粉。乌蒙显然早有防备,袖中甩出一面小铜镜挡开药粉。但就在这一瞬间,墨临渊的剑到了!
剑锋直取乌蒙后心。乌蒙回刀格挡,刀剑相撞火花四溅。墨临渊内力一震,乌蒙连退三步,虎口崩裂。
“宸王好功夫。”乌蒙抹去嘴角血丝,“可惜,你们今日都得死在这儿。”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血雾在空中凝成诡异的符文,然后迅速渗入地面。
地底传来沉闷的轰鸣声。紧接着,十里亭周围方圆五十丈的地面,开始塌陷!
“是陷阱!”世子大吼,“地下被挖空了!”
暗卫们脚下地面开裂,数人跌落深坑。坑底传来惨叫——下面埋了倒刺和毒虫!
苏清栀脚下的地面也在塌陷。千钧一发之际,墨临渊冲过来抱住她,足尖点地,借力跃上亭顶。世子紧随其后。
但二十名暗卫,转眼就跌下去十二个。
“墨七!”墨临渊目眦欲裂。
坑底传来墨七的声音:“王爷……属下没事……下面是软土……但有蝎子!”
苏清栀往下看,坑底果然爬满了黑压压的毒蝎。她立刻从药囊抓出驱虫粉往下撒:“所有人闭气!”
药粉飘落,毒蝎纷纷退避。但就在这时,乌蒙突然吹响一支骨笛。
笛声尖锐刺耳,那些尸蛊听到笛声,竟齐齐跳进深坑,朝暗卫们扑去!
“他要用尸蛊消耗我们的人!”世子急道。
苏清栀咬牙,忽然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挖药铲上:“王爷,帮我按住乌蒙三息!”
“你要做什么?”
“血引术!”她将染血的铲子狠狠插入亭柱,“以血为引,感应母蛊,强行召唤!”
墨临渊瞬间明白她的意图——这是要拼命了。但他没有犹豫,长剑一抖,直扑乌蒙。
乌蒙冷笑挥刀,两人战成一团。世子想去帮忙,却被三具尸蛊缠住。
苏清栀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这是玄医门禁术“血引召蛊”,以施术者精血为代价,强行控制方圆百丈内的所有蛊虫。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但地底的母蛊,真的开始上浮!
一丈、两丈……母蛊离地面越来越近。乌蒙察觉不对,想打断苏清栀,却被墨临渊死死缠住。
“你疯了!”乌蒙嘶吼,“强行召蛊会耗你十年寿命!”
“十年换二十条命,值了!”苏清栀嘴角溢血,手上结印更快。
终于,地面破开一个洞,一只拳头大小、通体金红的蛊虫钻了出来。这就是控制所有尸蛊的母蛊——金尸蛊王!
蛊王一出土,立刻朝苏清栀扑来。但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世子!盐!”
世子甩出最后一点盐。苏清栀接过,混着自己的血,一把按在蛊王身上。
“滋滋”声中,蛊王剧烈挣扎,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随着它的尖叫,坑里的尸蛊全部僵住,然后纷纷倒地,化为脓水。
乌蒙见状,目露绝望。他知道,任务彻底失败了。
“小圣女……你会后悔的……”他狞笑着,突然转身朝京城方向狂奔。
“追!”墨临渊下令。
但乌蒙跑出十丈后,身体突然膨胀,然后“嘭”的一声炸开!血肉横飞中,数十条金色小蛊虫四散逃窜。
“是分身蛊!”苏清栀虚弱道,“这不是乌蒙本体,只是个蛊虫控制的傀儡……我们中计了。”
墨临渊扶住摇摇欲坠的她:“什么意思?”
“乌蒙根本不在京城……或者说,他的本体不在。”她擦去嘴角血,“这是个局,目的就是逼我用血引术,耗我精血,确认我是不是真的纯血破蛊体……”
她话没说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清栀!”
再度醒来时,苏清栀发现自己躺在王府卧房,窗外已是黄昏。
墨临渊守在床边,眼下有浓重的青黑。见她睁眼,立刻握住她的手:“感觉怎么样?”
“头疼……”她嘶哑道,“我睡了多久?”
“六个时辰。”他递来温水,“太医来看过了,说你精血亏损,需要静养一月。”
“一个月?”苏清栀挣扎坐起,“不行,三日后就得出发去南疆——”
“南疆之行延期。”墨临渊按住她,“等你养好身体再说。”
“可圣教不会等!”她急道,“乌蒙已经确认了我的血脉,接下来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抓我。留在京城更危险!”
墨临渊沉默片刻,忽然道:“清栀,你知道你晕倒后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
“你的血……”他声音低沉,“你晕倒时流在地上的血,被一只路过的野狗舔了。那狗……当场暴毙,七窍流血,但流出的血是金色的。”
苏清栀僵住。
“太医验过,你的血里含有剧毒,而且是蛊虫无法承受的剧毒。”墨临渊看着她,“这就是‘纯血破蛊体’的真相——你的血,既是解药,也是毒药。对常人无害,但专克蛊虫。”
房间陷入死寂。
许久,苏清栀才苦笑:“所以我真的是个活体毒药库?”
“你是本王的王妃。”他握住她的手,“不管你的血是什么,你都是苏清栀。”
她鼻子一酸,别过脸:“别煽情……诊金照算。”
“好。”他顺着她说,“这次救场的诊金,你开价。”
“二十个暗卫的命,无价。”她低声道,“但我还是得算……每人一千两抚恤金,重伤的再加五百两医药费,阵亡的……阵亡的家属,王府养一辈子。”
“都依你。”他顿了顿,“另外,本王已经下令,三日后照常出发。”
她猛地转头:“可我的身体——”
“马车已改造,铺了软垫,备了药材。行程放慢,每日只走四个时辰。”他打断她,“但必须走。京城不能待了,你的血脉秘密可能已经泄露,留下只会成为靶子。”
“可是……”
“没有可是。”他语气斩钉截铁,“本王护得住你。南疆再险,也比在京城坐以待毙强。”
苏清栀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终于点头:“好。不过出发前,我还得办件事。”
“什么事?”
“配药。”她眼中闪过寒光,“乌蒙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我得回敬。我要配一种专门针对蛊师的毒——不伤常人,专克养蛊者。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破蛊散’。”
墨临渊失笑:“你呀……”
“我怎么了?”她理直气壮,“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想要我的血,我就让他们尝尝被自己的蛊反噬的滋味。”
这时,门外传来世子的声音:“王爷,王妃,有客到。”
“谁?”
“江南药王谷,少谷主谢怀瑾。”世子语气古怪,“他说……他是来送‘月见草’的。”
苏清栀和墨临渊对视一眼——月见草,正是破解追魂印所需的主药之一!
“请到前厅。”墨临渊起身,又回头对苏清栀说,“你躺着,本王去见。”
“我也去。”她挣扎下床,“药王谷的人这时候来,太巧了。而且……谢怀瑾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
前厅里,一个白衣青年负手而立,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目清俊,气质温润。见两人进来,他拱手行礼:“宸王,王妃。在下谢怀瑾,奉家父之命,特来献药。”
他打开手中玉盒,里面躺着一株通体银白、叶如弯月的草药,正是月见草。
“药王谷如何知道本王需要此药?”墨临渊不动声色。
谢怀瑾微笑:“三日前,家父夜观天象,见帝星旁有血光隐现,便知王妃有难。又算到王妃需月见草破劫,故命在下日夜兼程送来。”
“观星?”苏清栀挑眉,“谢少谷主,你们药王谷什么时候改行算命了?”
谢怀瑾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苏姑娘……不,王妃。您可还记得,十年前在江南,您曾救过一个落水的少年?”
苏清栀愣住——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段。那年原主随父亲下江南,在西湖边救了个溺水的男孩,还用自己的手帕给他包扎伤口。
“是你?”
“是在下。”谢怀瑾从怀中取出一方褪色的绣帕,帕角绣着朵栀子花,“此恩一直未报。如今得知王妃有难,药王谷自当倾力相助。”
他将玉盒奉上:“除了月见草,药王谷还愿提供南疆地形图、解毒圣药‘百草丹’十瓶,以及……一个关于圣教的重要消息。”
“什么消息?”墨临渊问。
谢怀瑾压低声音:“圣教三位长老中的二长老,三日前已秘密离京,南下回总坛。他带走了一件东西——能追踪纯血破蛊体的‘寻血罗盘’。”
苏清栀心头一紧:“所以……”
“所以王妃若要去南疆,必须在一个月内赶到圣泉洞。”谢怀瑾神色凝重,“因为一个月后,月圆之夜,寻血罗盘会完全激活。到时无论您藏在哪,圣教都能找到您。”
窗外,夜幕降临。
一个月。他们只有一个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