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车队抵达余杭。
江南的雨说来就来,进城时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细雨绵绵。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沿街的铺子支起油布棚,卖藕粉的、蒸糕的、煮馄饨的,热气混着雨雾,空气里都是湿润的甜香。
苏清栀趴在车窗边,深吸一口气:“总算到了。这一路颠得我骨头都快散了,得找个好客栈歇两天。”
墨临渊合上手中的密报:“已经安排好了,城南‘悦来客栈’,整座客栈都包下了。”
“包客栈?”苏清栀转头,“王爷,咱们经费这么充足吗?包客栈一天少说二百两,歇两天就是四百两,这钱……”
“从本王的私账出。”他打断她的算盘,“你身体还没好透,需要静养。客栈人多眼杂,不安全。”
她撇撇嘴,没再争辩——反正花的是他的钱。
悦来客栈是余杭最大的客栈,三层楼,前后两进院子。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这么大阵仗,忙不迭地亲自迎出来:“贵人里面请!天字一号院已经收拾妥当,热水、饭菜都备好了!”
一行人安顿下来。苏清栀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爽的衣裙,这才觉得活过来了。她推开窗,看着院中雨打芭蕉,忽然想起件事:“王爷,余杭是不是有家‘百草堂’?听说他们家的‘金疮药’是江南一绝。”
墨临渊正在检查房间各处:“你想去买药?”
“想去看看。”她撑着脸,“百草堂的掌柜据说是个怪人,只卖药不看病,但手里有不少珍稀药材。月见草还缺两味辅药,说不定他那儿有。”
“明日再去。”墨临渊走到窗边,“今日你先好好休息。晚饭想吃什么?余杭的西湖醋鱼不错。”
“你说了算。”她顿了顿,“不过……谢少谷主呢?怎么安顿的?”
墨临渊脸色淡了些:“住在隔壁院子。他说要去拜访余杭的几位药商,晚些回来。”
苏清栀瞧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笑:“王爷,你这醋劲儿能配一坛老陈醋了。”
“本王没有。”
“没有?”她凑近,“那为什么把人家安排到隔壁院子?咱们这院子明明还有空房。”
墨临渊别过脸:“男女有别。”
“人家是大夫,我是病人,大夫住近点方便照顾病人,天经地义。”她故意道,“要不我让人把他请过来?正好给我把把脉……”
“苏清栀。”他转回头,盯着她,“你是本王的王妃。”
“知道啊。”她眨眨眼,“所以呢?”
“所以……”他忽然伸手撑在她两侧的窗框上,将她困在身前,“离他远点。”
雨声淅沥,他的气息拂在她脸上。苏清栀心跳漏了一拍,嘴上却不服输:“凭什么?诊金你出啊?”
“出。”他低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一天一千两,够不够?”
“一千两就想买断我的社交自由?”她挑眉,“至少一万两。”
“成交。”他答得干脆,“从今日起,离谢怀瑾三尺远。”
苏清栀愣住——这败家王爷,真答应了?
她正要说话,楼下院子里传来世子的声音:“王妃!谢少谷主带了个病人回来,说是急症,请您下去看看!”
墨临渊脸色一沉。苏清栀趁机从他臂弯下钻出去:“来了来了!诊金另算啊王爷!”
楼下大堂里,谢怀瑾正扶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老者约莫六十岁,面色青紫,呼吸急促,双手紧紧捂着腹部。
“怎么回事?”苏清栀快步下楼。
“在城西破庙遇到的。”谢怀瑾语速很快,“腹部肿胀如鼓,疼痛剧烈,我怀疑是肠痈,但脉象又不像……”
苏清栀蹲下,伸手按了按老者腹部。手刚触到,老者就惨叫起来。她皱眉,又仔细把脉,脸色渐渐凝重:“不是肠痈。是……蛊虫入腹。”
“蛊虫?”谢怀瑾一惊,“余杭怎么会有蛊虫?”
“问问就知道了。”苏清栀掏出金针,在老者腹部几个穴位刺下。老者痛苦稍减,喘着气道:“多谢……多谢大夫……我、我在城南码头搬货,喝了口河水就……就这样了……”
“河水?”苏清栀和墨临渊对视一眼。
“墨七,”墨临渊当即下令,“带人去城南码头,取水样回来。另外,查查最近码头有没有其他类似病例。”
“是!”
苏清栀继续施针,同时问老者:“老人家,你喝河水是多久前的事?”
“三、三天前……”老者痛苦道,“一起喝水的还有老张头、李四……他们也都病了,但没我重……”
“他们住哪儿?”
“码头边的窝棚……”
苏清栀起身:“得去码头看看。这症状像是‘水蛊’,蛊卵在水里孵化,入腹后寄生。如果真是这样,喝过河水的人可能都中招了。”
谢怀瑾立刻道:“我跟你去。”
“本王也去。”墨临渊道。
苏清栀看了看两人,叹气:“都去都去。世子,你留在这儿照顾老人家,按我这个方子抓药煎服。”她快速写了个方子递给世子。
三人冒雨赶往城南码头。
码头比想象中更大,货船挤挤挨挨,苦力们在雨中装卸货物。墨临渊找了码头管事一问,果然,最近三天有七八个苦力出现腹痛症状,但都以为是吃坏了肚子,没当回事。
“带我们去他们喝水的地方。”苏清栀道。
管事引着他们来到码头下游一处河湾。这里水流较缓,岸边堆着杂物,水面上漂着些烂菜叶。
苏清栀蹲在河边,取水样仔细查看。水色浑浊,但肉眼看不出异常。她掏出个小瓷瓶,倒了些白色粉末进去。粉末入水,水面立刻泛起细小的泡沫,泡沫里隐约有红色小点游动。
“是水蛊卵。”她脸色难看,“已经孵化了。这河水流经全城,下游的居民如果直接取水用,都会中招。”
墨临渊眼神一厉:“源头在哪?”
苏清栀顺着河岸往上游走。走了约莫一里地,河边出现一个废弃的染坊。染坊后墙有个排水口,正汩汩往外流着暗红色的水。
“就是这儿。”她捂住口鼻,“这颜色不对,进去看看。”
染坊里堆满了破缸烂桶,空气中弥漫着怪味。三人穿过前院,在后院发现了一口井。井边散落着些瓶罐,其中一个罐子碎了,里面爬出几条黑色的虫子。
谢怀瑾用树枝挑起一条虫子,仔细辨认:“这是‘黑线蛊’,确实能在水里存活。但江南气候不适合养这种蛊,除非……”
“除非有人特意在这里养。”苏清栀接话,“染坊废弃,人迹罕至,又有水井,确实是养水蛊的好地方。”
墨临渊已经检查完整个院子:“有三个人在这里住过的痕迹,不超过五天。灶灰还是湿的。”
“看来圣教的人比我们先到余杭。”苏清栀冷笑,“这是给我准备的又一份‘大礼’?想让我在救人和赶路之间做选择?”
“王妃打算怎么办?”谢怀瑾问。
“还能怎么办?”她转身往外走,“救人。蛊是我苏家的债,我欠下的。”
回到客栈,苏清栀立刻写了张药方,让世子去全城药铺采购药材。谢怀瑾主动请缨去熬药,墨临渊则调派人手,在码头设义诊棚。
傍晚时分,义诊棚刚搭好,就有十几个腹痛的苦力闻讯赶来。苏清栀一一诊断,全是水蛊入腹。她配好的药汤立竿见影,喝下去不到一刻钟,腹痛就明显缓解。
消息传开,来的人越来越多。到天黑时,棚外已经排了上百人。
苏清栀忙得脚不沾地,墨临渊在一旁帮忙维持秩序。谢怀瑾负责熬药,一锅接一锅,药香弥漫了整个码头。
忙到亥时,人才渐渐少了。苏清栀累得坐在凳子上喘气,墨临渊递过来一杯温水:“今天救了至少两百人。”
“嗯。”她喝水,“但还不够。水蛊卵顺流而下,下游的村镇可能已经中招了。得从源头解决——找到养蛊的人。”
“已经派人去查了。”墨临渊道,“另外,余杭知府已经下令,全城暂时不得直接饮用河水,必须煮沸。”
这时,谢怀瑾端着一碗药过来:“王妃,你也喝一碗。今日接触太多病人,小心染上。”
苏清栀接过药碗,正要喝,动作却忽然顿住。她盯着药碗里的倒影,瞳孔骤缩——
药铺的屋檐上,蹲着一个人影。月光下,那人手腕上的三眼蛇图腾清晰可见。
“王爷……”她压低声音,“屋顶,一点钟方向。”
墨临渊不动声色地起身,手按在剑柄上。谢怀瑾也察觉不对,慢慢挪到苏清栀身前。
屋顶上的人影忽然笑了,声音嘶哑难听:“小圣女,救人的滋味如何?可惜啊,你救得再多,也救不了你自己。”
话音未落,他甩手掷出三个黑球。黑球落地炸开,涌出密密麻麻的黑色飞虫,直扑义诊棚!
“是毒蜂蛊!”谢怀瑾急道,“快躲开!”
但来不及了。毒蜂数量太多,瞬间就笼罩了整个码头。排队等候的百姓惊恐尖叫,四散奔逃。
苏清栀咬牙,咬破指尖就要用血引术。墨临渊一把按住她:“你不能再耗精血!我来!”
他长剑一挥,剑气扫落一片毒蜂。但更多的毒蜂围了上来。谢怀瑾洒出驱虫粉,也只能勉强护住三人周围。
眼看毒蜂就要伤到百姓,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叮铃铃——
铃声所到之处,毒蜂竟纷纷坠落,在地上痛苦挣扎。一个穿着苗疆服饰的少女从夜色中走来,手中摇着个银质小铃铛。她约莫十七八岁,颈间挂满银饰,眉眼灵动。
“乌蒙,你还是这么没长进。”少女声音清脆,“用毒蜂欺负普通人,丢不丢我们圣教的脸?”
屋顶上的乌蒙(或者说,乌蒙的又一个分身)脸色大变:“阿依娜?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能来,我不能来?”少女阿依娜走到苏清栀面前,好奇地打量她,“你就是那个纯血破蛊体?长得真好看。要不要跟我回南疆?我保证不拿你炼丹,就每天取一滴血做研究,怎么样?”
苏清栀:“……”
这姑娘,说话怎么比她还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