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南疆边境,黑石镇。
镇子不大,建在两山之间的隘口,是通往南疆深处的必经之路。青石垒砌的房屋依山而建,街道狭窄,空气中弥漫着药材、香料和某种说不清的潮湿气味。
车队在镇口停下。墨临渊掀开车帘,打量这座边陲小镇:“今晚在此休整,明日进山。”
苏清栀靠在他肩上,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些,但依旧苍白。她撩开另一侧车帘,看向镇子深处:“这镇子……好安静。”
确实安静。已近黄昏,本该是炊烟升起、市集热闹的时候,可街道上人影稀疏,偶尔走过的几个行人都低着头,步履匆匆。店铺大多关着门,开着的几家也门窗半掩,像是在防备什么。
“不对劲。”世子策马过来,压低声音,“属下打听过了,镇民说最近半个月,山里不太平。有商队进山后就没出来,还有人晚上听见怪声。”
谢怀瑾从后面马车下来,闻言皱眉:“南疆多毒虫瘴气,但黑石镇一直是安全的中转站。这种情况……反常。”
“先找客栈。”墨临渊道,“小心些。”
镇里唯一的客栈叫“客来安”,名字挺吉利,但掌柜是个独眼老头,看人的眼神透着股阴森。见这么大车队,他那只独眼亮了亮,搓着手迎上来:“贵人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包院。”墨临渊丢过去一锭银子,“清净些。”
“好嘞!”掌柜接过银子咬了一口,咧嘴笑,“后院独院,刚翻新过,保准清净!”
后院确实清净——清净得过分。院子不小,但墙高窗小,像个堡垒。房间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被褥有股霉味。
苏清栀一进房间就打开药箱,取出特制的驱虫香点上。香味散开,墙角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几条蜈蚣仓皇逃窜。
“这地方……”她摇头,“虫蚁成精了。”
墨临渊检查完门窗,坐到她对面:“今晚我守夜,你好好休息。”
“你伤还没好全呢。”苏清栀瞪他,“后背的伤口再裂开,医药费加倍。”
“那王妃给本王换个药?”他挑眉,“诊金照付。”
“想得美。”她嘴上这么说,却已经拿出药箱,“衣服脱了,趴下。”
墨临渊依言趴到床上。苏清栀解开他上衣,露出后背的伤口——虽然已经开始结痂,但仍有几处红肿。她小心地清洗上药,动作轻柔。
“王爷,”她忽然开口,“你说阿依娜现在到哪儿了?”
“应该已经进山了。”墨临渊闭着眼,“她熟悉地形,比我们快。”
“她那个弟弟……”苏清栀顿了顿,“真在圣教手里?”
“十有八九。圣教惯用这种手段控制人。”
药换好了,苏清栀给他包扎。手指无意间划过他背肌,两人都微微一僵。
“咳,”她别开脸,“好了。诊金一百两,记账上。”
“嗯。”墨临渊坐起身,穿好衣服,“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随便,毒不死就行。”她收拾药箱,“对了,得买些进山的物资。硫磺、雄黄、解毒草……还有干粮。”
正说着,门外传来世子的声音:“王爷,王妃,掌柜的说要见你们。”
大堂里,独眼掌柜搓着手,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墨临渊道。
掌柜压低声音:“贵人是要进山吧?听小老儿一句劝,最近……别进。”
“为何?”
“山里……闹蛊。”掌柜独眼里闪过恐惧,“半个月前,镇上猎户老刘进山打猎,回来时浑身长满红疮,三天就烂死了。死前一直喊‘蛊来了、蛊来了’。之后陆陆续续,又死了七八个。”
苏清栀和墨临渊对视一眼。
“死的都是什么人?”苏清栀问。
“都是进过山的。”掌柜道,“有采药的、打猎的、还有……还有几个外地来的,说是找什么‘圣泉’。”
圣泉!苏清栀心头一跳。
“那些外地人长什么样?”墨临渊问。
“三男两女,都穿着苗疆服饰,但口音不像本地人。”掌柜回忆,“他们在这儿住了两天,买了大量硫磺和雄黄,然后就进山了。再没回来。”
谢怀瑾这时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粗纸:“我在马厩捡到的。”
纸上用炭笔画着简陋的地图,标注了几个地点,其中一处写着“圣泉洞”三个字。地图角落,有个小小的三眼蛇标记。
“是圣教的人。”苏清栀确认,“他们也来找圣泉洞。”
“不止。”谢怀瑾翻过纸,背面有字迹潦草的几行字:“月圆前必至……血引已备……阻截宸王……”
墨临渊眼神骤冷:“他们在前面设了埋伏。”
“所以掌柜的劝我们别进山。”苏清栀看向掌柜,“你还知道什么?”
掌柜扑通跪下:“贵人饶命!小老儿……小老儿也是被逼的!三天前,有群黑袍人来过,给了我一包药粉,说如果见到京城来的车队,就把药粉下在水里……我、我没敢啊!那药粉我扔井里了!”
“井在哪儿?”
“后院……”
众人赶到后院水井边。井水浑浊,泛着诡异的淡绿色。苏清栀取水样一验,脸色难看:“是‘蚀骨蛊粉’,溶于水无色无味,喝下去三天内蛊虫入骨,无药可解。”
掌柜瘫倒在地:“我真不知道是这么毒的东西……他们只说让人昏睡……”
“他们还说什么时候再来?”墨临渊问。
“说……说如果事成,明天来收尸。”掌柜哆嗦,“如果不成,就、就……”
话音未落,客栈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
紧接着,镇子四面八方响起同样的哨声,此起彼伏!
“被包围了。”世子拔刀,“王爷,至少五十人。”
墨临渊推开窗缝往外看。街道上、屋顶上,出现数十个黑袍人,手持弯刀,缓缓逼近客栈。为首的是个瘦高男子,脸上戴着青铜面具,面具额心刻着三眼蛇。
“圣教三长老,鬼面。”谢怀瑾认出来,“擅用毒烟和暗器,心狠手辣。”
鬼面抬手,黑袍人停下。他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宸王殿下,交出圣女,饶你不死。”
墨临渊推开客栈大门,独自走出去:“凭你?”
“凭我,和这镇子三百条人命。”鬼面冷笑,“我在全镇水井下足了蛊。一个时辰内不服解药,全镇人都得死。宸王殿下,你要用三百条命,换一个女人吗?”
苏清栀冲出来:“你——”
墨临渊按住她,看向鬼面:“解药拿来,本王放你走。”
“我要圣女。”鬼面盯着苏清栀,“一手交人,一手交解药。”
气氛僵持。镇民们听到动静,纷纷从屋里出来,听到自己中了蛊,顿时哭喊一片。
苏清栀咬牙,突然开口:“你要我的血,何必伤及无辜?我给你血,你给解药。”
“清栀!”墨临渊低喝。
“王爷,三百条命呢。”她平静道,“我算过了,放一碗血死不了,顶多虚弱几天。一碗血换三百条命,值。”
鬼面眼睛一亮:“爽快!那就请圣女过来吧。”
“等等。”苏清栀抬手,“你先给一半人解药,我看到效果,再给你血。不然你拿了血就跑,我们找谁去?”
鬼面犹豫。但看镇民越聚越多,压力越来越大,他咬牙:“好!”
他挥手,手下抬出十几个药罐,分发给一部分镇民。服下解药的人,痛苦立刻缓解。
“该你了。”鬼面道。
苏清栀走上前,伸出左手。鬼面手下递来玉碗和匕首。她接过匕首,正要划——
“等等。”墨临渊突然开口,“本王来。”
他走过来,拿过匕首,却不是划苏清栀的手,而是划破自己的掌心!鲜血涌出,滴入玉碗。
“你干什么?”鬼面脸色一变。
“本王的王妃,一滴血都金贵。”墨临渊淡淡道,“本王中毒多年,体内早有抗性,血液也带毒性。你要克制蛊毒的血,本王的血,够格。”
鬼面死死盯着那碗血。确实,墨临渊的血颜色暗红,隐隐泛着金色光泽——这是长期服用解毒药和体内抗性共同作用的结果。
“不够纯。”鬼面咬牙,“我要的是纯血破蛊体——”
“那你就别想要了。”墨临渊将碗一递,“要,就拿走。不要,本王现在就杀光你们,再想办法救镇民。”
鬼面眼神闪烁。最终,他一把夺过玉碗:“撤!”
黑袍人迅速退去,消失在夜色中。
镇民们围上来,千恩万谢。墨临渊却身子一晃,苏清栀赶紧扶住他:“你疯了!失血这么多,伤还没好——”
“没事。”他靠着她,“一碗血而已。你的血……不能给他们。”
苏清栀眼眶发热,骂他:“笨蛋。诊金一万两,少一文都不行。”
“记着。”他笑,“现在,该收拾残局了。”
世子带人搜查全镇,在另外三口井里也发现了蛊粉。谢怀瑾配出解药,分发下去。忙到深夜,总算控制住局面。
房间里,苏清栀给墨临渊重新包扎伤口,这次动作格外轻柔。
“王爷,”她低声道,“下次别这样。”
“哪样?”
“替我受伤。”她抬头看他,“我会心疼。”
墨临渊怔了怔,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那下次,你少逞强。”
“我尽量。”她破涕为笑,“不过诊金还是要算的。”
窗外,月光清冷。而远山深处,鬼面看着玉碗里的血,面具下的脸扭曲。
“不是纯血……”他喃喃,“但够了。有宸王的血,加上圣女的血……教主的人蛊,该成了。”
他将血倒入一个小巧的青铜鼎中,鼎内,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缓缓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