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皇宫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皇帝看着轮椅上脸色苍白的苏清栀,又看了眼桌上那本羊皮册子,神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九十九个纯阴女子……他们真敢!”
“他们不但敢,而且已经做了。”墨临渊站在苏清栀轮椅旁,声音冷硬,“儿臣已查明,京城及周边州县,近三年共有九十七名生辰在纯阴之日的女子失踪。官府记录或为私奔,或为意外,实则皆被圣教掳走。”
皇帝猛地一拍桌案:“岂有此理!朕的天下,竟藏着如此毒瘤!”
“父皇息怒。”永宁公主坐在下首,小脸发白,“当务之急是明晚的宫宴。若真如皇兄所说,儿臣和宸王妃都是目标,那……”
“你不能出席。”皇帝斩钉截铁。
“可儿臣若不出席,圣教必会起疑。”永宁公主虽害怕,眼神却坚定,“他们蛰伏多年,就等明晚。若打草惊蛇,让他们逃了,日后更难铲除。”
苏清栀抬眼看这小姑娘。十六岁的公主,养在深宫,此刻竟有这般胆识。
“公主说得有理。”她缓缓开口,“但也不能真让您涉险。我有个主意。”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她身上。
苏清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里面是‘易容蛊’,苗疆秘术所制。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可改变容貌体型。我们可以找个体型与公主相似的宫女,让她服下蛊虫假扮公主。真正的公主则扮成宫女,藏在安全处。”
“易容蛊?”皇帝皱眉,“可有副作用?”
“十二个时辰后自动失效,无副作用。”苏清栀道,“阿依娜确认过,此蛊安全。”
墨临渊却盯着她:“你哪来的易容蛊?”
“乌蒙遗物里找到的。”苏清栀面不改色,“一共三颗,正好用一颗试试效果。”
其实是她昨晚连夜配的——用阿依娜给的几种蛊虫材料,加上她的血做药引。但她不能说,说了墨临渊肯定又要发火。
皇帝沉吟片刻:“此法可行。但假扮公主之人必须可靠,且要有胆识。”
“儿臣举荐一人。”墨临渊道,“御前女官秋月,曾在北境军中担任斥候,胆大心细,且武功不弱。”
“准。”
计划一项项敲定:宫宴布防增加三倍,所有进出人员严查,菜肴酒水每道工序都有专人试毒。永宁公主的替身安排妥当,真公主则藏在太后宫中,由大内高手保护。
等商议完,已是亥时。
墨临渊推着苏清栀出宫。宫道漫长,月色清冷,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
“你刚才撒谎了。”墨临渊忽然开口。
苏清栀心里一跳:“什么?”
“易容蛊是你现配的。”他语气平静,却笃定,“乌蒙的遗物本王亲自检查过,根本没有蛊虫材料。而你昨天向阿依娜要了血线蛊、幻形草和蜕壳粉——都是易容蛊的主材。”
苏清栀:“……”
这人怎么这么精?
“你经脉受损,不能动用内力。”墨临渊停下脚步,绕到轮椅前蹲下,视线与她平齐,“配蛊需以血为引,你哪来的血?”
苏清栀移开目光:“就……取了一点点。”
“苏清栀。”墨临渊握住她手腕,轻轻掀开衣袖——果然,手腕内侧又多了一道新鲜的伤口,虽然已经包扎,但纱布边缘还能看到渗出的血迹。
“这是‘一点点’?”他声音发紧。
“总得有人配蛊。”苏清栀试图抽回手,“而且我计算过剂量,这点血死不了人,就是会有点虚,多喝两碗鸡汤就补回来了……”
话没说完,墨临渊忽然俯身,额头抵在她肩上。
苏清栀僵住。
“你答应过本王,”他的声音闷闷的,“不再一个人扛。”
“我……”
“每次都说‘就一点点’、‘死不了’、‘多喝汤就好’。”墨临渊抬起头,眼底有血丝,“苏清栀,你能不能珍惜一下自己?就当……就当是为了本王。”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叹息。
苏清栀心尖一颤。
她张了张嘴,想说“你肉麻死了”,想说“诊金得加钱”,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低低的:“知道了。”
墨临渊看着她,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疼!”苏清栀瞪他。
“让你长记性。”墨临渊站起身,继续推轮椅,“回去喝鸡汤,加双倍枸杞。记本王账上。”
“这还差不多。”
两人回到王府时,阿依娜和谢怀瑾正在药房忙活。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和蛊虫特有的腥气。
“王妃您可回来了!”阿依娜举着个小盒子,“我按您说的,用乌蒙尸体灰烬培育蛊虫,果然有发现!”
苏清栀精神一振:“什么发现?”
阿依娜打开盒子,里面是十几只米粒大小的黑色甲虫,已经死了。“这是‘尸语蛊’,专门寄生在炼蛊者体内。宿主死后,它们会在灰烬中休眠,三日后苏醒,将宿主生前最后一段记忆传递给同类。”
“也就是说……”墨临渊眯起眼。
“乌蒙死前,已经把情报传出去了。”阿依娜脸色难看,“尸语蛊苏醒后会飞回总坛。按时间算,最迟明早,圣教教主就会知道乌蒙已死,也知道我们的全部计划。”
房间里一片死寂。
计划泄露,意味着明晚的宫宴陷阱可能反过来被利用。
“能截杀吗?”墨临渊问。
“尸语蛊飞行速度快,体型小,很难拦截。”阿依娜摇头,“而且它们会分散飞行,十只里能截下一只就不错了。”
苏清栀盯着那些死去的蛊虫,忽然问:“尸语蛊传递记忆,是原样传递,还是会有损耗?”
“会有轻微损耗,但关键信息不会丢失。”
“那如果我们……给它加点料呢?”
三人齐齐看向她。
苏清栀眼睛亮得惊人:“既然截杀不了,那就让它们带着假情报回去。乌蒙灰烬里不是还有尸语蛊休眠吗?我们提前唤醒它们,用我的血喂养,给它们灌输虚假记忆——比如乌临死前说‘计划有变,宫宴取消’之类的。”
“能行吗?”谢怀瑾迟疑,“蛊虫记忆能被篡改?”
“理论上可以。”阿依娜思索道,“尸语蛊以宿主血肉为食,如果王妃用纯血喂养,可能会覆盖乌蒙原本的气息。但风险很大,一旦失败,反而会暴露我们知道尸语蛊存在的事实。”
“值得一试。”苏清栀拍板,“总比坐以待毙强。”
说干就干。
阿依娜从乌蒙灰烬中又找出二十几只休眠的尸语蛊。苏清栀割破指尖——这次墨临渊没拦着,只是脸色黑得像锅底。
血滴在蛊虫身上,黑色的甲虫缓缓苏醒,开始吸食血液。
苏清栀集中精神,在脑中反复构建虚假记忆:乌蒙重伤逃回据点,写下“宫宴有诈,速撤”的血书后咽气。圣教在京城的力量已暴露,教主应当立即转移。
这个过程极其耗神。她脸色越来越白,额头渗出冷汗。墨临渊站在她身后,手掌贴在她背心,缓缓渡入内力——虽然不能帮她恢复经脉,但至少能维持体力。
一炷香后,所有尸语蛊吸饱了血,振翅飞起,在药房里盘旋几圈,然后从窗户缝隙钻出,消失在夜色中。
苏清栀瘫在轮椅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怎么样?”墨临渊问。
“应该……成了。”她喘了口气,“但我也不确定能骗多久。圣教教主不是傻子,一旦发现不对劲,还是会起疑。”
“能拖一时是一时。”谢怀瑾递上参汤,“至少给我们争取了调整部署的时间。”
喝完参汤,苏清栀恢复了些精神。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问:“你们说,圣教教主会在哪?”
“很可能已经在京城了。”墨临渊道,“如此大的行动,他不可能不亲临。”
“而且可能就在宫里。”阿依娜补充,“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扮成宫女、太监,甚至……朝臣。”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如果教主真混在明晚的宫宴宾客中,那意味着每个人都有可能被操控,每杯酒都可能有毒。
“还有十二个时辰。”苏清栀喃喃,“足够我们做最后一手准备了。”
她看向墨临渊:“王爷,我需要你去借一样东西。”
“什么?”
“皇室的传国玉玺。”
墨临渊瞳孔一缩:“你要玉玺做什么?”
“玉玺乃国运所系,有镇邪破煞之效。”苏清栀解释道,“圣教蛊术属阴邪之法,若以玉玺正气为引,布下‘镇邪阵’,可大幅削弱蛊虫威力。”
“但玉玺由父皇随身携带,从不离身。”
“所以是‘借’。”苏清栀眨眨眼,“明晚宫宴开始前,让皇上‘不小心’把玉玺落在御书房片刻。我们取一缕国运之气就够,不动玉玺本体。”
这计划大胆得近乎疯狂。
但墨临渊看着她眼中笃定的光,竟说不出反对的话。
“本王试试。”他最终道。
子时的更鼓响起。
距离宫宴,还剩最后十二个时辰。
而此刻,京城某处地下密室内。
一个身穿黑袍的身影站在血池前。血池中浸泡着九十七具女子的尸体,每具尸体的心口都插着一根黑色骨针。
身影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刚刚飞回的尸语蛊。
蛊虫落在他掌心,传递出乌蒙“最后”的记忆。
黑袍人静静接收完,忽然低笑出声。
笑声嘶哑诡异,在密室中回荡。
“有趣。”他喃喃,“真以为这点把戏能骗过本座?”
他捏碎那只尸语蛊,黑色汁液顺着手腕滴落。
“既然你们想玩,本座就陪你们玩到底。”
“明晚宫宴……可别让本座失望。”
血池中的尸体,齐齐睁开了眼睛。
瞳孔深处,闪烁着诡异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