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在苏清栀眼中跳跃,映出太后身后那个人的轮廓——深紫色宫装,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惯常那种恭敬而刻板的表情。
是李嬷嬷。
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在宫中伺候了三十年的老人。
苏清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杨承安、那个苗疆舞姬、甚至是某个她没见过的圣教长老——但唯独没想过会是李嬷嬷。
“李嬷嬷?”苏清栀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嬷嬷抬起头,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此刻直直看向苏清栀,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顺恭谨,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近乎非人的冰冷。
“王妃娘娘。”李嬷嬷开口,声音还是那个声音,语气却截然不同,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老奴在此恭候多时了。”
太后依然静静坐着,眼睛睁着,却像是什么都看不见,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反应。
苏清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手在袖中握紧银针,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你对太后做了什么?”
“不过是让太后娘娘好好休息罢了。”李嬷嬷从太后身后缓步走出,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倒是王妃您,身受重伤还独自前来,这份孝心真是令人感动。”
她在离苏清栀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很微妙——既在苏清栀可能的攻击范围之外,又能随时退回太后身边将其作为人质。
“你不是李嬷嬷。”苏清栀盯着她的眼睛,“或者说,不完全是。傀儡蛊只能操控行为,改变不了眼神。你的眼神……太清醒了。”
李嬷嬷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那是个僵硬到诡异的笑容:“王妃果然聪慧。不错,老奴确实中了傀儡蛊,但下蛊之人仁慈,留了老奴一丝神智,让老奴能亲眼看着……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的声音里突然渗进了一丝难以压抑的颤抖,那是真正的李嬷嬷在挣扎。
“谁给你下的蛊?”苏清栀一边问,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殿内——没有埋伏的迹象,但这更让人不安。
“王妃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李嬷嬷的眼神飘向殿外某个方向,“那个总是笑吟吟的、说话温声细语的……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夏嬷嬷。”
夏嬷嬷!
苏清栀脑子里“轰”的一声。是了,夏嬷嬷才是皇后最贴身的人,李嬷嬷虽是掌事,但真正近身伺候皇后的,一直是夏嬷嬷。如果圣教要控制皇后身边的人,夏嬷嬷才是最佳选择。
而夏嬷嬷控制李嬷嬷,李嬷嬷再控制其他宫人——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从皇后寝宫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到整个后宫。
“所以皇后娘娘她……”苏清栀不敢问下去。
“娘娘暂时无碍。”李嬷嬷的话让苏清栀稍松一口气,但下一句又让她的心沉入谷底,“因为娘娘还有用。等宫宴结束,新皇登基,娘娘就是太后了,多好用的傀儡啊。”
新皇登基?!
“你们要弑君?!”苏清栀的声音陡然拔高。
“弑君?”李嬷嬷古怪地笑了,“皇上不是已经‘昏迷’了吗?太医会诊出皇上突发急症,药石罔效,于子时驾崩。太子殿下悲痛欲绝,于灵前继位,多么顺理成章。”
“太子和你们是一伙的?”苏清栀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
“太子殿下只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李嬷嬷说着,突然抬起手,露出手腕上一道新鲜的伤口,伤口处皮肉翻卷,隐约能看到皮下一丝暗红色的线在蠕动,“就像老奴一样。要么合作,要么变成真正的傀儡。王妃觉得,太子殿下会怎么选?”
苏清栀浑身发冷。她终于明白圣教的完整计划了——控制后宫,挟持太后,毒杀皇帝,扶植太子上位。而太子为了活命和皇位,只能当他们的傀儡。到时候整个北漓朝廷,就成了圣教的掌中玩物。
至于她和永宁公主,不过是炼蛊的材料罢了。
“你们不会得逞的。”苏清栀一字一句地说,“墨临渊已经在麟德殿,他不会让太子得逞。”
“宸王殿下确实是个麻烦。”李嬷嬷点头,“所以教主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送到了。”
苏清栀的心猛地一揪:“什么大礼?!”
“一份他绝对无法拒绝的礼物。”李嬷嬷的笑容越发诡异,“王妃可知,为何教主非要等宫宴这天才动手?因为今夜子时,是二十年一遇的‘极阴之时’。此时炼制蛊王丹,效果最佳。而炼丹需要两样东西——九十九个纯阴女子的心脏,以及……”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清栀身上:“一个自愿献祭的纯血圣女。”
自愿献祭?
苏清栀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李嬷嬷突然抬手,对着自己的天灵盖狠狠拍下!
“不要!”苏清栀冲上前,但已经晚了。
李嬷嬷的身体软软倒下,七窍流血,但脸上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笑容。而在她倒下的瞬间,一道暗红色的光影从她眉心射出,直扑苏清栀面门!
苏清栀本能地侧头躲闪,那光影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她回头看去,只见那光影落在殿中央的地面上,竟是一滩蠕动的鲜血。鲜血迅速扩散、拉长,在地面上勾勒出一个诡异的法阵图案。
法阵成型的瞬间,整个慈宁宫开始震动!
不是地震,而是某种更阴森的东西——墙壁渗出暗红色的液体,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烛火全部变成幽幽的绿色。太后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抱头,痛苦地蜷缩起来。
“太后!”苏清栀顾不上那法阵,扑到榻前,银针刺入太后几个穴位。太后稍微平静了些,但眼神依然空洞。
“没用的。”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分不清从哪里传来,“血祭阵已成,阵中所有人都将成为祭品。王妃,您是自己走进阵眼,还是老身‘请’您进去?”
夏嬷嬷的声音!
苏清栀猛地转身,看见殿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确实是夏嬷嬷,但此刻的她与平时判若两人——腰背挺直,眼神锐利如鹰,脸上那种温顺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狰狞。
“夏嬷嬷,果然是你。”苏清栀站起身,挡在太后榻前,“或者说,我该叫你什么?圣教的哪位长老?”
“老身不过是个仆人罢了。”夏嬷嬷一步步走进殿内,每一步都踏在法阵的血线上,那些血线仿佛活物般蠕动起来,“教主仁慈,赐老身长生之法。作为回报,老身自然要为教主效劳。”
“长生?”苏清栀冷笑,“把自己炼成半人半蛊的怪物,那也叫长生?”
夏嬷嬷脸色一沉:“放肆!教主的神通,岂是你能妄议的!”她突然抬手,袖中射出三道黑光,直取苏清栀上中下三路!
苏清栀早有防备,药粉洒出,同时银针疾射。黑光是三只毒蛊,撞上药粉后纷纷坠落,但银针射到夏嬷嬷身前半尺,就像撞上一堵无形墙壁,叮当落地。
“护身蛊?”苏清栀瞳孔一缩。
“王妃还是省省力气吧。”夏嬷嬷继续逼近,“您经脉受损,现在连普通人都打不过,如何与老身斗?乖乖走进阵眼,还能少受些苦。否则……”
她手指一弹,一点绿光飞向太后。
苏清栀想拦,但那绿光太快,没入太后眉心。太后浑身剧颤,皮肤下开始鼓起一个个蠕动的包块,仿佛有无数虫子在皮下游走!
“你对太后做了什么?!”苏清栀目眦欲裂。
“不过是种了点小玩意儿。”夏嬷嬷笑得残忍,“若王妃不听话,这些‘小玩意儿’就会啃食太后的五脏六腑,从内到外,一点一点……您猜太后能撑多久?半柱香?还是一炷香?”
苏清栀看着太后痛苦扭曲的脸,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血滴在地上的瞬间,法阵突然光芒大盛!那些血线像嗅到腥味的蛇,疯狂涌向苏清栀脚边,缠绕上她的脚踝。
一股阴冷至极的力量顺着脚踝往上爬,所过之处,血液都像是要冻结。苏清栀咬牙想挣脱,但那血线越缠越紧,几乎要勒进骨头里。
“对,就是这样。”夏嬷嬷眼中露出兴奋的光,“纯血圣女的血……果然是血祭阵最好的引子!再坚持一会儿,等阵法的力量完全激发,您就能‘自愿’走进阵眼了!”
苏清栀感觉意识开始模糊,那种阴冷的力量正在侵蚀她的神智。她狠狠咬破舌尖,剧痛让她清醒了一瞬。
不能……不能就这么认输……
她突然想起药箱里还有一样东西——那缕玉玺国运之气!
可是国运之气在墨临渊那里……
等等。
苏清栀猛地看向自己流血的手掌。她的血……她的纯血破蛊体,既然能克制蛊毒,那能不能……能不能暂时替代国运之气?
没时间犹豫了。
她猛地将还在流血的手掌按在地上,心中默念玄医门传承中那段最艰涩的咒文。那是师父临终前教给她的禁术,以血为媒,以命为祭,可激发血脉最深处的力量——
“以吾之血,唤吾之魂;以吾之命,破邪除祟!”
掌心下的地面突然烫得惊人!那些缠绕她脚踝的血线像是被烙铁烫到,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枯萎、断裂。整个法阵的光芒剧烈闪烁,血线开始不受控制地乱窜。
“你做了什么?!”夏嬷嬷脸色大变,想要冲过来,却被乱窜的血线阻挡。
苏清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经脉像要被撑裂,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咬牙坚持着,将更多的血抹在地上,画出一个个扭曲的符文。
那些符文与法阵的血线碰撞、纠缠、互相吞噬。殿内响起无数凄厉的尖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惨叫着死去。
“停下!快停下!”夏嬷嬷尖叫着,“你这样会毁了法阵!教主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让他亲自来!”苏清栀嘶声吼道,最后一道符文画完,她猛地将沾满血的手掌拍在阵眼中心——
“破!”
轰!!!
整个慈宁宫剧烈震动,所有的血线在同一瞬间炸裂!暗红色的碎片四散飞溅,法阵的光芒彻底熄灭。夏嬷嬷被爆炸的冲击波掀飞,重重撞在柱子上,喷出一大口黑血。
苏清栀瘫倒在地,浑身是血,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但她看见,太后皮肤下的那些鼓包开始消退,脸上的痛苦表情也渐渐平复。
成功了……吗?
殿门就在这时被猛地撞开。
墨临渊浑身浴血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伤痕累累的阿依娜和几个暗卫。他看到殿内景象的瞬间,眼睛瞬间充血:“清栀!!!”
他冲到她身边,颤抖着手抱起她:“你……你怎么样了?别吓我……苏清栀,你说话!”
苏清栀勉强睁开眼,看到他脸上那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忽然想笑。
“王爷……”她气若游丝,“你来得……真慢……迟到费……扣五百两……”
说完,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她昏过去的前一秒,她好像听见墨临渊在吼什么,还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脸上。
是血……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