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正,天还没亮透,车队已经整装待发。墨临渊把还在犯困的苏清栀从被窝里捞出来,裹上厚厚的狐裘,抱上改装过的马车。
“唔……”苏清栀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缩了缩,“王爷……再睡会儿……”
“路上睡。”墨临渊把她安顿好,转头对谢怀瑾说,“看好她的药,按时服用。”
谢怀瑾点头,又忧心忡忡地看向墨临渊的手臂:“王爷,您这毒……”
“暂时死不了。”墨临渊放下袖子,遮住已经蔓延到手肘的黑色丝线,“走。”
车队悄无声息地驶离驿馆,拐上一条偏僻的山路。这条路是世子派人探出来的,虽然崎岖难行,但能避开圣教可能设伏的主要官道。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苏清栀彻底醒了。她靠在软垫上,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墨临渊,忽然说:“王爷,手伸出来。”
墨临渊睁眼:“做什么?”
“复查。”苏清栀摸出针包,“昨天那点药只能暂缓毒性,我得重新施针压制。”
墨临渊皱眉:“你还有力气施针?”
“扎几针的力气还是有的。”苏清栀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臂,卷起袖子。只看一眼,她的心就沉了下去——黑色丝线比昨天又蔓延了一寸,皮肤下的血管都变成了诡异的青黑色。
她咬咬牙,取出三根最长最细的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找准穴位,稳稳扎下。
第一针下去,墨临渊肌肉猛地绷紧,额角渗出冷汗。但他一声没吭,只是握紧了另一只手的拳头。
“疼就说。”苏清栀声音有些抖,“蚀骨蛊毒侵蚀经脉,施针时会剧痛。要是疼得受不了,我给你开点麻沸散……”
“不用。”墨临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继续。”
苏清栀看了他一眼,第二针、第三针接连落下。每下一针,墨临渊的手臂就剧烈抽搐一次,但他硬是咬着牙,连闷哼都没有。
三针施完,黑色丝线的蔓延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苏清栀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她瘫在座位上,大口喘气:“暂时……压制住了……但最多只能撑三天……三天内必须找到解药……”
墨临渊缓缓松开握拳的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他看着苏清栀苍白的脸,忽然问:“你刚才施针时,手为什么在抖?”
苏清栀别过脸:“……累的。”
“撒谎。”墨临渊伸手,轻轻擦掉她额角的汗,“你是怕扎疼我。”
“我才没有!”苏清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是大夫!大夫治病救人,天经地义!怕什么疼!再说了,你疼不疼关我什么事,诊金又不会少……”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墨临渊正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太深,太烫,烫得她心慌。
“苏清栀。”墨临渊忽然开口,“如果本王真的残了,废了,你会怎么办?”
苏清栀一愣:“什么怎么办?”
“就是……”墨临渊顿了顿,难得有些词穷,“本王要是以后都站不起来了,或者……更糟,你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嫌你累赘?”苏清栀打断他,眉毛竖起来,“墨临渊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人吗?!”
“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苏清栀气得胸口起伏,“我告诉你,就算你真残了废了,我也能把你治好!治不好我就养你一辈子!反正王府库房钱多,养十个你都够!”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唰”地红了,赶紧补充:“当、当然!护理费、伙食费、住宿费都得另算!一天……一天五百两!”
墨临渊看着她那张通红却还要强装镇定的脸,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从胸腔里震出来,带着胸腔的共鸣,好听得苏清栀耳朵发麻。
“笑什么笑!”苏清栀恼羞成怒,“再笑加钱!”
“好,加。”墨临渊笑着点头,“本王给你加。加一辈子。”
苏清栀:“……”
她彻底说不出话了,只能把自己缩进狐裘里,假装睡觉。但心跳声大得像擂鼓,她怀疑墨临渊都能听见。
马车在山路上行驶了两个时辰,中午时分,在一个山谷里停下休整。阿依娜去溪边打水,谢怀瑾去采些能用的草药,世子带人警戒。
苏清栀被墨临渊抱下马车,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晒太阳。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人昏昏欲睡。她看着墨临渊去溪边清洗伤口换药,看着他因为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阿依娜。”她招手叫来正在生火的小丫头,“你过来,我问你点事。”
阿依娜擦擦手跑过来:“王妃您说。”
“那个‘换血续命’的秘术……”苏清栀压低声音,“具体要怎么做?成功的把握有多大?”
阿依娜脸色变了变:“王妃,您真的要……”
“你先说。”
“具体做法是,两人手腕相贴,用金针连通血脉,将健康者的血渡给伤者,同时引导伤者的淤血排出。”阿依娜小声说,“成功率……不到三成。而且就算成功,换血者也会元气大伤,至少折寿十年。”
苏清栀沉默了。
折寿十年。墨临渊已经为她做了太多,她不能再让他冒这个险。
“王妃,”阿依娜小心翼翼地说,“其实……还有别的办法。我们苗疆圣山里有一种‘血灵芝’,千年才生一株,能修复经脉,延年益寿。只是那圣山是圣教总坛所在,守卫森严……”
“血灵芝?”苏清栀眼睛一亮,“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
“通体血红,形如灵芝,但叶脉是金色的。只在月圆之夜开花,开花时香气能传十里,但只开一刻钟就会凋谢。”阿依娜说,“我父亲年轻时见过一次,说那香气闻一下就能神清气爽,要是能服下一片,能增寿二十年。”
增寿二十年!苏清栀心跳加速。如果真能找到血灵芝,不但她的伤能好,说不定还能补回折损的寿元。
“那血灵芝在圣山什么地方?”
“这个……我也不知道。”阿依娜摇头,“圣山是禁地,除了教主和长老,没人能进去。我父亲那次是误入,差点没命出来。”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敌袭!”世子的吼声在山谷里回荡。
几乎同时,两侧山崖上突然冒出数十个黑影,弯弓搭箭,箭雨如蝗虫般射向谷中车队!
“保护王妃!”墨临渊第一时间扑到苏清栀身前,长剑舞成光幕,挡开射来的箭矢。但箭矢太多了,很快就有暗卫中箭倒下。
更可怕的是,那些箭头上都涂了毒,中箭的暗卫伤口迅速发黑溃烂,惨叫声此起彼伏。
“是腐骨毒!”谢怀瑾一边躲避箭矢一边喊,“不能沾上伤口!”
墨临渊眼神一厉,对世子吼道:“带人上左侧山崖!阿依娜,右侧交给你!”
“是!”
“明白!”
世子和阿依娜各带一队人,冒着箭雨向山崖冲去。墨临渊则护着苏清栀和谢怀瑾退到一块巨石后。
箭雨稍歇,但山崖上的敌人已经冲了下来。这次不是苗疆人,而是一群穿着黑衣、蒙着面的死士,个个身手矫健,刀法狠辣。
“是云崖子养的死士。”墨临渊一眼认出,“他猜到我们会走山路。”
死士足有五十多人,而他们这边能战斗的不到三十。很快,暗卫们就陷入了苦战。
墨临渊一手持剑对敌,一手还要护着苏清栀,很快就被逼得连连后退。一个死士觑准空档,一刀劈向他受伤的左臂——
“铛!”
一柄长枪及时架住钢刀。世子浑身浴血地杀回来,吼道:“王爷!左侧山崖清了!但还有更多死士从后面包抄过来!我们被包围了!”
墨临渊环顾四周,果然看见山谷入口和出口都出现了黑衣人的身影。他们被彻底包围了。
“王爷,”苏清栀忽然开口,声音异常平静,“你信我吗?”
墨临渊回头看她:“什么?”
“我有个办法,能突围。”苏清栀从药箱里摸出三个小瓷瓶,“这是我用最后一点心头血配的‘血爆散’。洒出去,三丈内所有人都会中剧毒,七窍流血而死。但……”
她顿了顿:“但我也只有这三瓶。用完我就真的一点底牌都没了。”
墨临渊看着她手里的瓷瓶,又看看周围越来越近的死士,咬牙:“用!”
“好。”苏清栀拔开瓶塞,对世子说,“世子,让你的人闭气退后!”
世子立刻传令。暗卫们且战且退,聚拢到巨石周围。
苏清栀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三瓶药粉同时抛向三个方向——
“爆!”
药粉在空中炸开,化作三团血色烟雾,迅速弥漫。烟雾所过之处,死士们惨叫着倒地,七窍流血,死状凄惨。不过几息时间,三丈内的死士全灭!
但还有更多死士从外围冲来。
“冲出去!”墨临渊抱起苏清栀,一马当先冲向谷口。世子带人断后。
一路血战。等终于冲出山谷时,能站着的暗卫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人带伤。马车全毁了,药材损失大半,连苏清栀的药箱都在混战中遗落。
众人躲进一片密林,这才敢停下来喘息。
苏依娜检查伤亡,眼圈红了:“王妃,我们的人……死了二十三个……”
苏清栀靠在树干上,闭了闭眼。二十三条人命……就为了护送她去南疆。
“清栀,”墨临渊在她身边坐下,手臂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激战又裂开了,黑血流了一手,“别自责。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的。”
苏清栀睁开眼,看着他惨白的脸,忽然问:“王爷,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娶我。”苏清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要是没娶我,你现在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宸王,不会中毒,不会受伤,不会……”
“不会遇见你。”墨临渊打断她,“那才是本王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苏清栀愣住。
墨临渊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苏清栀,你听好了。本王从不后悔娶你,从不后悔为你做的一切。中毒也好,受伤也罢,就算今天死在这里,本王也认了。”
他伸手,轻轻拂开她脸上的碎发:“所以,别再说那种傻话。本王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那天在宫宴上,看到了你。”
苏清栀看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她扑进他怀里,肩膀颤抖,却哭不出声。
墨临渊紧紧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轻声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本王在这儿,一直都在。”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树叶洒在两人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远处,谢怀瑾和阿依娜看着这一幕,相视一笑,悄悄退开。
有些话,终究要说出口。
有些情,终究要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