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谷的雾,浓得化不开。
苏清栀用匕首割下一段衣摆,浸了药水后分给墨临渊:“系在口鼻处,这雾里有毒。”
墨临渊接过布条,却没急着系,反而看着她忙前忙后准备各种药粉的身影:“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梦里来过。”她含糊带过,将驱虫药粉撒在两人周围,“不过王爷,咱们得先说好——进谷后一切听我指挥。这地方邪门得很,走错一步都可能触发机关。”
“听你的可以。”他慢条斯理系好布条,“但诊金得打折。”
“凭什么?”
“因为你刚才撒的那瓶驱虫药,成本最多五两,却收本王五十两。”他挑眉,“奸商。”
苏清栀气笑:“那药粉里加了龙涎香和犀角粉,五两?王爷给我买来看看?”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往谷中走。雾气中能见度不足三丈,耳边只有彼此的脚步声和谷深处隐约传来的流水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条溪流。溪水清澈见底,但苏清栀却蹲下身,从药箱取出个银碗舀了半碗水。碗中清水很快泛起诡异的蓝色波纹。
“水里有蛊。”她倒掉水,“是‘水行蛊’,肉眼看不见,喝下去会在体内繁殖,最后把人吃空。”
墨临渊皱眉:“那怎么过河?”
“简单。”她从药箱掏出个小纸包,将里面黄色粉末撒入溪中。粉末遇水即溶,溪面立刻浮起一层细密的白色泡沫,像是煮沸了一般。泡沫散去后,水又恢复了清澈。
“现在可以了。”她率先踏进溪水,“不过王爷,这包‘化蛊散’值二百两,记账上。”
溪水不深,只到膝盖。但走到中央时,墨临渊突然感觉脚踝一紧——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
低头一看,竟是几条水草般的黑色触手,正顺着他的腿往上爬。触手上布满吸盘,每个吸盘里都有一张细小的嘴,正在啃噬他的衣料。
“别动!”苏清栀急喊,手中银针疾射而出。
银针精准刺入触手根部,那东西吃痛松脱,迅速缩回水底。但不过瞬息,更多触手从四面八方涌来!
“是水鬼藤。”苏清栀边退边撒药粉,“这东西靠吸食血肉为生,怕盐。”
她从腰间解下个小皮囊,里面是细白的盐粒。盐撒入水中,触手如遭火灼,疯狂扭动着缩回。两人趁机冲上岸,回头看去,整条溪流都在翻滚,像是煮沸的汤锅。
“刚才那一下,”墨临渊看着自己被啃破的裤脚,“值多少?”
“救命之恩,算你一千两。”苏清栀喘着气,“不过王爷,你刚才要是被拖下去,我就得考虑改嫁了——毕竟寡妇也能继承债务。”
他瞪她一眼,眼底却有笑意。
过了溪流,雾气渐散,前方景象让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片巨大的乱葬岗。但不是普通的坟地——每座坟冢前都立着个真人大小的陶俑,陶俑的面容栩栩如生,或哭或笑,神态各异。最诡异的是,所有陶俑的眼睛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在看什么?”墨临渊顺着陶俑的视线望去。
那是乱葬岗中央的一座石台。台上坐着个人——或者说,曾经是个人。如今只剩一具枯骨,身上穿着破烂的黑袍,右手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
苏清栀走近细看,忽然皱眉:“这人的骨头…是黑的。”
不是腐烂的黑,而是从内到外透着墨色的黑,像是被什么浸透了。她取出银针刮下一点骨粉,放在鼻端嗅了嗅,脸色骤变:“是‘噬骨蛊’!这人活着的时候,体内就被种满了蛊虫,最后被活活吃空。”
“圣教的人?”
“应该是。”她环视四周的陶俑,“这些也不是普通陶俑。你看他们的眼睛…”
墨临渊走近一个陶俑,仔细看去,发现那眼睛竟然是用真的眼珠镶嵌的!眼珠已经干瘪,但依稀还能看出生前惊恐的神色。
“这是…活人俑。”苏清栀声音发沉,“把活人封在陶土里,让他们在绝望中死去,怨气就能滋养蛊虫。圣教在用活人炼蛊!”
话音刚落,石台上的枯骨突然动了!
不是复活,而是骨头里钻出无数黑色小虫,如潮水般涌向两人!这些虫子只有米粒大小,但数量之多,瞬间就铺满了地面。
苏清栀拉着墨临渊急退,同时撒出药粉。但这次药粉效果甚微——虫子太多了,死了一批立刻有更多补上。
“火!”墨临渊拔剑斩落一片虫子,剑锋带起的劲风将虫群吹散些许,“用火攻!”
“不行!”苏清栀急道,“这些是‘爆裂蛊’,遇火会爆炸,毒液能溅出十丈远!”
她边退边在药箱里翻找,终于摸出个小铁罐。罐子打开,里面是粘稠的黑色液体。
“退后!”她将液体倒在地上,划出个圈,又迅速点燃。黑色液体燃烧起来,发出刺鼻的臭味,但火焰竟是诡异的蓝色。
虫群冲到火圈外,果然不敢再进。它们在圈外焦躁地爬行,发出“吱吱”的怪叫。
“这是什么?”墨临渊看着蓝色火焰。
“尸油混硫磺,专克阴邪之物。”苏清栀喘着气,“不过这一罐值五百两,王爷…”
“记账上。”他无奈,“你能不能别总在生死关头算账?”
“生死关头才要算清楚。”她理直气壮,“万一我死了,你赖账怎么办?”
火圈暂时挡住了虫群,但两人被困在了圈内。虫群越聚越多,黑压压一片,看得人头皮发麻。
“得想个办法出去。”墨临渊环视四周,“这些虫子怕什么?”
“怕光,怕阳气,还怕…”苏清栀突然顿住,“还怕雷声!”
她从药箱底层掏出几个小竹筒:“这是‘惊雷子’,落地会爆炸,声音如雷鸣。我数三声,咱们一起往外冲!”
“一!”
她将竹筒分给墨临渊几个。
“二!”
两人同时将竹筒奋力掷向不同方向。
“三!”
“轰——!!!”
数声巨响震耳欲聋,虫群果然慌乱四散。两人趁机冲出火圈,朝着谷深处狂奔。
跑出不知多远,直到身后虫群的“吱吱”声完全消失,两人才停下来喘气。回头望去,乱葬岗已被远远抛在身后,但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一片更加诡异的密林。
这里的树木全是黑色,树叶却是血红色。树与树之间挂着无数细丝,细丝上悬着一个个蚕茧般的东西,在风中轻轻摇晃。
“这是什么?”墨临渊警惕地握紧剑柄。
苏清栀走近细看,脸色越来越白。她忽然拔出匕首,砍断一根细丝。蚕茧落地,“啪”地裂开,里面滚出个东西——
是只猴子。但又不是普通的猴子。它浑身长满肉瘤,肉瘤上还有细小的眼睛在眨动。猴子已经死了,但那些眼睛还在转动,齐刷刷看向两人。
“是蛊猴的…母体。”苏清栀声音发颤,“有人在用这些树养蛊。这些树吸食血肉,结出的果实就是蛊虫的卵。”
她抬头看向树林深处:“这片林子,是个巨大的蛊巢。”
正说着,树林深处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很密集,像是很多人同时走来。
雾气中,渐渐显出人影。一个,两个,三个…足足十几个,都是村民打扮,但双目空洞,动作僵硬。他们的手腕上,都纹着三眼蛇图腾。
“蛊人。”苏清栀咬牙,“圣教用蛊虫控制活人,把他们变成行尸走肉。”
那些蛊人发现了他们,齐刷刷转头,眼中闪过红光,然后猛地扑来!
墨临渊拔剑迎战,但很快发现不对劲——这些蛊人刀枪不入!剑砍在他们身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像是砍在铁石上。
“他们的皮肤被蛊虫硬化了!”苏清栀急喊,“攻眼睛!蛊虫的控制中枢在眼球后面!”
墨临渊剑法一变,专攻双目。果然,一旦眼睛被刺破,蛊人立刻倒地,从眼眶里钻出黑色小虫。
但蛊人实在太多,杀了一个又来一个。更麻烦的是,树林深处还在不断走出新的蛊人。
“不能恋战!”墨临渊护着苏清栀边打边退,“找条路冲出去!”
苏清栀在药箱里翻找,终于找到个小瓷瓶:“用这个!”
她将瓷瓶砸在地上,里面液体四溅,散发出刺鼻的酸味。蛊人闻到气味,动作明显一滞。
“是醋?”墨临渊惊讶。
“陈醋混雄黄,专破硬皮蛊。”苏清栀又砸出几个瓷瓶,“趁现在,走!”
两人冲出蛊人包围,朝着树林深处狂奔。不知跑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山谷盆地。盆地中央,矗立着一座恢弘的黑色宫殿。宫殿的建筑风格诡异,不像中原也不像南疆,倒像是…某种古老的祭祀场所。
宫殿前的广场上,黑压压跪满了人。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袍,对着宫殿方向跪拜。广场中央有个高台,台上站着个人,正高举双手,口中念念有词。
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苏清栀却感觉心头猛地一悸——那人身上,有种让她熟悉又恐惧的气息。
“那就是…圣教总坛?”墨临渊压低声音。
苏清栀点头,目光却死死盯着高台上那个人。忽然,那人转过头,似乎看向了他们藏身的方向。
虽然隔得远,但苏清栀却清晰感觉到——那人在笑。
她猛地抓住墨临渊的手:“快走!他发现我们了!”
两人转身欲退,身后却传来破空声!数支弩箭疾射而来,箭尖泛着幽蓝光泽——又是淬了蛊毒的箭!
墨临渊挥剑格挡,苏清栀也甩出银针。但箭矢太多,一支漏网之箭擦过她的手臂,划出一道血痕。
伤口不深,但苏清栀却感觉整条手臂瞬间麻木。低头一看,伤口流出的血竟是黑色的!
“箭上有蛊…”她咬牙,迅速封住手臂穴位。
墨临渊见状,眼中闪过厉色。他将她护在身后,剑势如狂风暴雨,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等冲出重围时,两人都已伤痕累累。躲进一处山洞,苏清栀才来得及处理伤口。那蛊毒很棘手,她用金针逼了三次,才逼出大半。
“还差一点。”她脸色苍白,“这蛊毒会潜伏,必须找到解药,否则三天后必会复发。”
墨临渊看着她手臂上那道狰狞的黑线,声音冷得能结冰:“解药在哪?”
“应该在总坛里。”她苦笑,“不过王爷,咱们现在这样,怕是进不去了。”
他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个信号弹:“那就让他们出来。”
信号弹升空,在夜空中炸开一朵金色的花——这是召援的信号。墨临渊在进谷前,就安排了一队暗卫在外围接应。
“半个时辰内,他们就会到。”他撕下衣摆,为她包扎伤口,“在这之前,你好好休息。”
苏清栀靠在洞壁上,看着火光中他认真的侧脸,忽然问:“王爷,如果咱们这次真出不去了…你后悔跟我来吗?”
“后悔。”他头也不抬,“后悔没多带点银子——万一真死在这儿,黄泉路上你又要念叨我欠钱不还。”
她笑出声,笑着笑着却眼眶发热。
洞外传来脚步声,不是暗卫——是追兵到了。
墨临渊握紧剑柄,挡在洞口:“躲好。”
但苏清栀却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王爷,这次咱们一起。”
她取出最后几根金针,刺入自己几处大穴——这是激发潜能的禁术,能暂时压制蛊毒,提升战力,但事后会元气大伤。
“你…”
“别废话。”她握住他的手,“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不过王爷,这次要是活下来,诊金得翻十倍。”
洞外,火光通明。数十个黑袍人已将山洞团团围住。
高台上那个人也来了。此刻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个中年男子,面容阴柔俊美,但眼神却如毒蛇般冰冷。他手腕上,纹着比其他人更大、更精细的三眼蛇图腾。
他看着苏清栀,忽然笑了,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二十年了…我的小圣女,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