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次日清晨,宸王府前院的血腥气还没散尽。
苏清栀蹲在廊下,面前摆着个算盘,正噼里啪啦地算账。杏儿捧着账本在旁边念:“昨夜损坏的红木桌椅十二张,每张市价八十两;青瓷花瓶碎了六个,每个五十两;地毯被血污了三条,每条一百二十两……”
“停。”苏清栀抬手,“这些记在‘圣教赔偿’账目上,等抓到他们教主连本带利讨回来。先说人员伤亡。”
杏儿翻页:“护卫轻伤二十七人,医药费预估每人二十两;重伤五人,每人需一百两;阵亡三人,抚恤金每人五百两。太医署来帮忙的十二位太医,按王妃之前定的规矩,出急诊每人补贴五十两。”
“还有昨夜永宁巷二次感染的三人,医药费全免,另外每家补偿误工费二十两。”苏清栀补充,“这些从我的私库里出。”
杏儿犹豫:“王妃,您的私库主要是聘礼和嫁妆,这才大婚第一天就动……”
“该花的钱不能省。”苏清栀头也不抬,“再说了,等从南疆回来,我让圣教十倍奉还。”
墨临渊从正厅走出来,就看见自家王妃蹲在那儿算账算得眉头紧锁。他走过去,把一件披风披在她肩上:“清晨天凉,回屋算。”
“马上就好。”苏清栀继续拨算盘,“王爷,昨夜爆炸那三处地方查清楚了吗?损失多少?这钱也得记圣教头上。”
“查清了。”墨临渊在她旁边坐下,“城南废弃粮仓、城东旧染坊、城西破庙,都是无人之地。爆炸只是为了制造混乱,实际损失不大。”
“那还好。”她松了口气,“不然京城百姓的安置费又是一大笔。对了,云无涯的尸体呢?”
“已收敛。从她身上搜出些东西。”墨临渊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除了那张地图,还有这个。”
布包里是一块巴掌大的玉牌,通体漆黑,触手生温。玉牌正面雕着三眼蛇图腾,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南疆文字。
苏清栀接过玉牌,仔细辨认:“这是……圣教长老令?云无涯不是圣女吗?怎么会有长老的令牌?”
“不止。”墨临渊又取出一封信,“缝在她衣襟里的。信上说,教主二十年前练蛊走火入魔,已将自己炼成了‘人蛊’。如今圣教实际掌权的是三位长老,教主只是傀儡。云无涯此次来京城,表面是执行任务,实则是想找你联手,推翻长老会。”
苏清栀看完信,沉默良久。
“所以她说‘教主已非人’,是真的字面意思?”她揉着眉心,“人蛊……那不就是活死人?难怪圣教这些年行事越来越疯狂。”
“清栀,”墨临渊看着她,“你还要去南疆吗?”
“去。”她斩钉截铁,“但不是为了救教主,是为了彻底解决这个祸害。人蛊一旦失控,危害比普通蛊虫大百倍。而且……”
她顿了顿:“云无涯既然冒险来找我,说明圣教内部还有清醒的人。如果能联合这些人,或许能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
墨临渊点头:“本王陪你。”
“那是自然。”她理所当然地说,“保镖费一天五百两,包食宿。对了,世子也得去,他的工钱从你账上扣。”
刚走过来的世子听到这话,脚下一滑:“王妃,属下这趟算出差吧?有没有出差补贴?”
“有啊。”苏清栀笑眯眯,“南疆毒虫多,我给你准备特制驱虫药,一瓶成本价十两,给你算八折。还有解毒丸、防瘴药、蛇伤膏……全套打包,一百两。从你工钱里分期扣。”
世子:“……”他突然不想去了。
这时,门房来报:“王爷,王妃,镇北侯夫人来访。”
苏清栀和墨临渊对视一眼。世子更是脸色一变——他娘怎么来了?
镇北侯夫人是个四十余岁、风韵犹存的妇人,一身素衣,眉眼间带着忧色。她一进来,先向墨临渊行礼,然后拉住苏清栀的手:“王妃,昨夜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你可安好?”
“夫人放心,我好得很。”苏清栀扶她坐下,“您这一早过来,可是有事?”
镇北侯夫人看了眼世子,欲言又止。世子识趣地要退下,却被她叫住:“骁儿,你也听着。”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褪色的绣帕,帕角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这帕子,是你母亲云娘子当年落在我府上的。”
苏清栀瞳孔一缩。
“二十年前,云娘子逃到京城,曾在我府上躲过三日。”镇北侯夫人缓缓道,“那时她已有身孕,就是怀着你。她跟我说,圣教在追捕她,因为她身上有克制人蛊的秘密。”
“什么秘密?”苏清栀声音发紧。
“她说,圣女血脉分两种。一种是‘养蛊血’,适合温养蛊虫;另一种是‘破蛊血’,天生克制一切蛊毒。”镇北侯夫人看着苏清栀,“而你,是千年难遇的‘纯血破蛊体’。这才是圣教非要抓你的真正原因——他们想用你的血,炼制能完全控制人蛊的‘蛊王丹’。”
满室死寂。
苏清栀想起自己轻易捏死蛊虫、血雾克制蛊王的种种异常,忽然一切都通了。
“所以……”她喃喃,“我不是什么圣女继承人,我是他们炼丹的材料?”
“比那更糟。”镇北侯夫人苦笑,“云娘子说,炼制蛊王丹需要活取心头血,连续七日。献血者会血竭而死。她拼死逃出来,就是为了不让你沦为药引。”
世子拳头攥紧:“娘,您怎么不早说?”
“早说有何用?”镇北侯夫人叹息,“那时你们还小,说了只会惹祸上身。这些年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连你爹都没告诉。直到昨夜听说圣教袭击王府,我才意识到,他们是真的盯上王妃了。”
墨临渊忽然开口:“夫人可知,圣教总坛如今是何情况?”
“三年前我曾派人暗中打探过。”镇北侯夫人压低声音,“总坛位于南疆迷雾峡谷深处,外围有三道防线:毒瘴林、蛊虫谷、迷魂阵。但最可怕的不是这些,而是总坛内部……”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恐惧:“据说教主已成半人半蛊的怪物,每日需要活人鲜血供养。三位长老各怀鬼胎,大长老想取代教主,二长老想掌控人蛊,三长老……也就是云无涯这一脉,想恢复圣教正统,所以才暗中反抗。”
苏清栀消化着这些信息,忽然问:“夫人,我母亲可曾留下什么话给我?”
镇北侯夫人想了想:“她说,如果你有一天觉醒血脉,一定要去南疆‘圣泉洞’。那里有玄医门先祖留下的克制人蛊之法。但具体是什么,她没说。”
圣泉洞。苏清栀记住这个名字。
送走镇北侯夫人后,三人坐在厅里面面相觑。
“所以现在情况很明确。”苏清栀掰着手指总结,“第一,我是圣教必得的药引;第二,教主是个人蛊怪物;第三,圣教内部有分裂;第四,南疆有个圣泉洞可能藏着解决办法。”
她看向墨临渊:“王爷,这趟浑水,你还蹚吗?”
墨临渊的回答是直接起身:“墨七,点三百精锐,三日后出发。传令沿途各州县,提前准备药材、粮草、向导。”
“是!”
他又看向世子:“你母亲既已卷入,镇北侯府就脱不了干系。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留在京城保护侯府,二是随行南下。选哪个?”
世子毫不犹豫:“南下。侯府有父亲旧部保护,但王妃需要熟悉南疆地形的人。我三年前曾随商队去过一次,虽然没进迷雾峡谷,但外围路线还记得。”
“很好。”墨临渊点头,“去准备吧。”
世子离开后,厅里只剩两人。苏清栀看着墨临渊,忽然笑了:“王爷,你这算不算冲动消费?为了我这么个‘药引’,动用三百精锐,花费起码五万两。”
“不是冲动。”他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是投资。”
“投资?”
“投资一个能彻底铲除圣教的未来。”他看着她眼睛,“也投资本王的王妃,能长命百岁地陪在本王身边。这买卖,很划算。”
苏清栀鼻子一酸,嘴上却硬:“那诊金要涨价。保护药引的费用,一天一千两。”
“一天一万两也行。”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只要你好好的。”
她终于没再提钱,伸手抱住他的腰。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苏清栀忽然说:“对了,出发前我得做件事。”
“什么?”
“开个义诊。”她眼中闪过狡黠,“一来赚点口碑,二来……试试我的‘破蛊血’到底有多厉害。永宁巷那些二次感染的病人,是最好的试验对象。”
墨临渊皱眉:“太危险。若被人发现你的血能克蛊……”
“所以需要王爷配合啊。”她眨眨眼,“你帮我清场,只让病人进来。我伪装成用药丸治病,暗中滴几滴血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你确定有效?”
“总得试试。”她正色,“如果我的血真能解蛊,那这趟南疆之行就多一分把握。至少,不怕他们下蛊了。”
墨临渊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无奈叹气:“本王真是娶了个不要命的。”
“现在后悔也晚了。”她踮脚亲了他脸颊一下,“定金已收,概不退货。”
当天下午,永宁巷口搭起了义诊棚。
消息传开,不仅二次感染的三人来了,之前中过蛊的、还有担心自己被感染的百姓,把巷口堵得水泄不通。
苏清栀一身素衣坐在棚内,面前摆着药箱。墨临渊带人维持秩序,世子负责登记名册。
第一个病人是个老汉,手臂上有一条明显的红线在蠕动。苏清栀把脉后,假装从药瓶倒出药丸,实则用金针轻刺指尖,滴了一滴血在药丸上。
“用水送服,半个时辰后看效果。”
老汉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个是个妇人,症状较轻,只是低热。苏清栀同样操作。
第三个、第四个……到第二十人时,第一个服药的老汉冲回来了,扑通跪下就磕头:“神医!神医啊!我手上的红线没了!浑身都舒坦了!”
人群哗然。
苏清栀扶起老汉,心中却是一沉——她的血,真的有效。而且效果立竿见影。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南疆之行有了底牌。坏事是……这个消息万一传出去,她就会成为天下蛊师争抢的“唐僧肉”。
她看向墨临渊,墨临渊也正看着她,两人眼中是同样的忧虑。
义诊一直持续到黄昏,治好了五十七人。苏清栀累得手指发抖——每次滴血都要控制分量,既要有效又不能被发现,极其耗费心神。
收摊时,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突然挤到棚前,压低声音说:“苏院判,有人托我给您带句话。”
苏清栀警惕地看着他:“谁?”
“南疆故人。”年轻人递上一枚竹简,“他说,三日后辰时,城南十里亭,有要事相告。关于圣泉洞的。”
说完,年轻人转身就走,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苏清栀打开竹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欲入圣泉,先破三关。第一关,已在京城。”
她心头一跳,抬头看向城南方向。
夕阳如血,十里亭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而她没有看见,不远处的屋顶上,一个黑袍人正盯着义诊棚,手腕上的三眼蛇图腾在袖中若隐若现。
他低声自语:“纯血破蛊体……终于找到了。教主,您的蛊王丹,有着落了。”
夜风卷起他的袍角,露出腰间一枚金色令牌——圣教大长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