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临渊抱着苏清栀冲出麟德殿,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得急促。他脸色绷得死紧,手臂却稳得纹丝不动,一路冲进最近的偏殿——清漪阁。
“传太医!”他踹开门吼道,声音里的焦急七分真三分演。
早就候在附近的谢怀瑾提着药箱冲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太医院学徒。门一关,外头的喧闹瞬间隔远,殿内只剩下几个人压抑的呼吸声。
墨临渊把苏清栀小心放在软榻上,手指在她腕间飞快一搭——脉象平稳,全是装的。他松了口气,却见她眼皮子底下眼珠轻轻动了动,还悄悄对他比了个“五”的手势。
五百两?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算账!
墨临渊气得想敲她脑袋,手上动作却温柔,替她拨开额前碎发,转头对谢怀瑾沉声道:“快看看王妃如何了!”
谢怀瑾会意,立刻上前做戏。他翻开苏清栀眼皮看了看,又煞有介事地诊脉,眉头越皱越紧:“王妃这是急火攻心,旧伤牵动,气血逆冲啊。”说着从药箱取出银针,“需立刻施针疏导,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两个学徒赶紧帮忙点灯、备水。墨临渊退到一旁,看似焦躁地踱步,实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殿内每一个角落——屏风后、帷帐侧、梁柱阴影处。这偏殿他们提前检查过,但难保没有疏漏。
银针落下的细微声响中,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宫女端着热水盆进来,低眉顺眼:“王爷,热水备好了。”
墨临渊看都没看她:“放下,出去。”
宫女放下水盆,却没立刻走,反而抬眼飞快瞥了下软榻上的苏清栀。那眼神不对劲——不是好奇,是审视,像在确认什么。
“还不滚?”墨临渊声音陡冷。
宫女吓得一颤,慌忙退下。门关上的瞬间,苏清栀的手指在榻边极轻地敲了三下——这人可疑。
墨临渊立刻给守在门边的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无声点头,悄然跟了出去。
谢怀瑾的针已经下了七八根,苏清栀躺着一动不动,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谢大夫你这戏也太过了吧!扎这么多针,待会儿起来我不得成刺猬?诊金得加倍!还有刚才那宫女,手上茧子的位置不对,常年端盘子的宫女茧子在虎口,她茧子在指腹——那是练暗器的手。
这时,窗缝外忽然飘进一股极淡的甜香。
苏清栀鼻子一动——迷魂香!而且是加强版的,掺了蛊粉!
她不能动,只能拼命眨了两下眼。墨临渊一直盯着她,立刻察觉,袖中滑出一颗清心丸捏碎,药粉无声洒在空气中。同时他快步走到窗边,“啪”地推开窗,对着外头冷喝:“谁在那儿鬼鬼祟祟?!”
窗外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卷着落叶。但那股甜香散了。
谢怀瑾拔出最后一根针,擦了擦额头的汗(也不知是真累还是演得累):“王爷,王妃暂无大碍,但需静养,不能再受刺激。”
“本王知道了。”墨临渊坐回榻边,握住苏清栀的手,掌心温热,“你们都下去吧,本王守着。”
谢怀瑾带着学徒退下,殿内只剩下两人。
门一关,苏清栀立刻睁开一只眼,小小声:“走了?”
“走了。”墨临渊低头看她,还握着她手没放,“感觉如何?针扎多了真没事?”
“没事,谢大夫手法好,都是浅刺。”苏清栀想坐起来,被他按住。
“别动,万一外头有人偷看呢?”墨临渊说着,很自然地用袖子替她擦其实并不存在的冷汗,“刚才那宫女,暗卫跟上去了。迷魂香是从东边第二扇窗飘进来的,外头已经派人去查了。”
苏清栀乖乖躺着,眼睛却亮得惊人:“他们急了。我这一‘晕’,打乱了他们的节奏。杨承安本想暂停宫宴,现在倒好,宴席继续,主人家之一却离场了,他们摸不准我们要干什么。”
“你倒是胆大。”墨临渊捏了捏她手指,“万一刚才那宫女突然发难呢?”
“不是有你在嘛。”苏清栀说得理所当然,“月薪一万两的保镖,总得物有所值。”
墨临渊气笑:“本王的身价就值一万两?”
“那你想多少?两万?不行不行,王府库房还得留点钱给我买药材呢……”
两人正低声斗嘴,殿顶突然传来三声极轻的叩击——暗卫的信号:有情况。
墨临渊立刻俯身,在苏清栀耳边极快地说:“有人来了,继续装。”
话音刚落,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个老嬷嬷,穿着深紫色宫装,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
“王爷。”老嬷嬷行礼,“皇后娘娘挂心王妃,特命老奴送来安神汤。”她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炖盅。
墨临渊起身接过:“有劳嬷嬷。母后那边……”
“娘娘一切都好,皇上也在呢。”老嬷嬷说着,目光关切地投向软榻,“王妃可好些了?娘娘说,若实在不适,不如先回府休养。”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打探——他们是不是真要离宫?
苏清栀心里门儿清,适时地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睫毛颤动,似醒非醒。
墨临渊立刻坐回榻边,握住她的手:“清栀?你醒了?”
苏清栀缓缓睁眼,眼神涣散了好一会儿才聚焦,气若游丝:“王爷……我这是……”
“你晕倒了,吓死本王了。”墨临渊这戏接得浑然天成,手指还轻轻拂过她脸颊,“谢大夫刚给你施了针,可还难受?”
“头……头疼……”苏清栀抬手按着太阳穴,手指不经意地碰了下右耳——蛊虫。
墨临渊眼神一凝。
老嬷嬷适时上前:“王妃,这是娘娘赐的安神汤,您趁热喝些吧。”说着就要打开炖盅。
“嬷嬷且慢。”墨临渊抬手拦住,“清栀刚醒,脾胃虚弱,这汤太补,怕她受不住。本王先替她尝尝。”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手上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接过炖盅,他舀起一小勺,当真送进嘴里尝了尝。
汤是正常的安神汤,没问题。
但苏清栀注意到,老嬷嬷在墨临渊尝汤时,左手小指极轻地颤了一下。那是个极其微小的动作,若不是她一直盯着,根本发现不了。
“王爷……”苏清栀虚弱地开口,“妾身想喝点水……”
墨临渊立刻去倒水。趁这机会,苏清栀对老嬷嬷勉强笑了笑:“嬷嬷回去禀告母后,妾身无碍,歇会儿就好,不必挂心。”
老嬷嬷点头:“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她转身离开,步态稳重。但就在她跨出门槛的瞬间,苏清栀清晰地看到,她后颈衣领下方,隐约露出一小片暗红色的纹路——蛊纹!
“王爷!”门一关,苏清栀猛地坐起来,“那嬷嬷中蛊了!后颈有蛊纹!”
墨临渊水杯差点摔了:“你确定?”
“我眼睛又没瞎!”苏清栀掀开薄被就要下榻,“那是‘傀儡蛊’的纹路,中蛊者表面与常人无异,实则完全受控于施蛊者。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都中蛊了,那娘娘自己——”
她话没说完,殿顶的暗卫突然急叩五下——最高紧急信号!
紧接着,阿依娜的声音从后窗传来,压得极低:“王妃!王爷!出事了!麟德殿那边……舞姬献舞时突然暴起,用毒针袭击皇上!禁军已经控制场面,但……但皇上昏迷了!”
“什么?!”两人同时变色。
“还有!”阿依娜声音发颤,“我们刚截获消息,圣教的人……已经潜入太后寝宫了!他们的目标不仅是公主,还有太后!”
苏清栀脑子里“嗡”的一声。太后!太后也是纯阴体质,而且年事已高,若被炼入蛊王丹,效果更强!
“调虎离山……”墨临渊咬牙切齿,“他们故意在宫宴上闹事,把注意力都引到麟德殿,实则真正的目标是慈宁宫!”
“现在怎么办?”阿依娜急问,“禁军大部分在麟德殿护驾,慈宁宫守卫不足,太后身边的嬷嬷宫女可能都中蛊了!”
苏清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飞快分析:“皇上昏迷,宫中必乱。太子若趁机揽权,我们就更被动了。王爷,你得立刻回麟德殿稳住局面,绝不能让太子控制禁军!”
“那你呢?”
“我去慈宁宫。”苏清栀抓过药箱,“阿依娜跟我一起。太后不能出事,否则前朝后宫都会大乱。”
“不行!”墨临渊一把抓住她手腕,“你经脉受损,不能动武,去慈宁宫等于送死!”
“那你说怎么办?”苏清栀盯着他,“看着太后被抓?看着圣教凑齐九十九人炼成蛊王丹?到时候别说皇宫,整个北漓都得完蛋!”
两人对视,空气像要炸开。
最后,墨临渊狠狠闭了闭眼:“本王调一队暗卫给你。记住,你的任务是拖延时间,不是拼命。等麟德殿局面稳住,本王立刻带兵去慈宁宫。”
“好。”
“还有,”墨临渊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号烟花塞进她手里,“遇到危险,立刻放信号。本王就是杀穿整个皇宫也会赶过去。”
苏清栀握紧那枚冰冷的铁筒,忽然踮脚,飞快地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墨临渊僵住。
“定金。”苏清栀已经退开,眼睛亮晶晶的,“等我救出太后,尾款要加倍。”
“……苏清栀你!”
“走了!”她拉着阿依娜就从后窗翻了出去,动作利落得哪像个“重伤员”。
墨临渊摸着被亲过的脸颊,呆了两秒,忽然低笑出声。
这女人……
他转身,脸上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凛冽杀意。推开门,他对候在外面的暗卫沉声下令:“传令,按第二套计划行事。另外,派人盯死太子,他若有一丝异动,立刻拿下!”
“是!”
夜色如墨,宫墙深深。
苏清栀和阿依娜在阴影中疾行。阿依娜已经换回苗疆服饰,手腕上的银铃全部摘下,生怕发出声响。
“王妃,您的身体……”阿依娜担忧地看着苏清栀苍白的侧脸。
“死不了。”苏清栀喘了口气,从药箱摸出个小瓶,倒出两粒药丸吞下,“强心提气的,能撑一个时辰。”
“可这药伤身——”
“顾不上了。”苏清栀打断她,“快走,抄近路。”
两人穿过御花园,绕过荷花池,慈宁宫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清晰。然而离宫门还有百丈时,苏清栀猛地停下脚步。
不对。
太安静了。
慈宁宫是太后寝宫,就算夜深也该有宫人走动、灯火通明。可此刻,整座宫殿黑沉沉一片,只有正殿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像黑暗中一只窥视的眼睛。
宫门外,本该有侍卫站岗,此刻却空无一人。
“王妃……”阿依娜声音发紧,“我们……还进去吗?”
苏清栀盯着那片黑暗,手心渗出冷汗。她知道,里面绝对是个陷阱。
但太后在里面。
那些被抓的女子,已经死了九十七个。她救不了她们,但至少……至少不能让第九十八个和第九十九个,在她眼前被夺走。
“进。”她咬牙,从药箱取出破蛊粉撒在身上,“但得换个方式进。”
她拉着阿依娜绕到慈宁宫侧墙。那里有棵老槐树,树枝伸进墙内。阿依娜会轻功,先翻上墙头,再放下绳索把苏清栀拉上去。
墙内景象让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庭院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侍卫和宫女,全都昏迷不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腥味——是迷魂蛊粉。
正殿那点微光,像在引诱飞蛾扑火。
苏清栀蹲下身检查一个侍卫的脉搏,还好,只是昏迷。她快速给几人撒了解药,低声对阿依娜说:“你留在这儿,等人醒了立刻带他们撤出去报信。我一个人进去。”
“不行!太危险了!”
“两个人进去更危险。”苏清栀按住她的手,“听我的。如果我半柱香后没出来,你就放信号。”
阿依娜红了眼眶,最终咬牙点头。
苏清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独自走向那扇透着微光的殿门。
她的手在袖中握紧银针,指间还夹着三包不同效用的药粉。
殿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
烛光摇曳中,她看见太后穿着寝衣,静静坐在凤榻上,眼神空洞。而太后身后,站着一个人——
一个她绝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