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栀感觉自己像沉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意识浮浮沉沉。耳边隐约传来焦急的呼喊声、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声响,但都隔着一层厚厚的膜,听不真切。
她费力地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如千斤。身体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每一处经脉都在叫嚣着疼痛。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她下意识地想吞咽,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清栀!清栀你醒了?!”
一双温暖的手扶住她的肩膀,墨临渊的声音近在耳边,嘶哑得厉害。
苏清栀终于掀开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看清眼前的人。墨临渊那张向来冷峻的脸此刻惨白如纸,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额头上全是冷汗,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头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恐慌和……某种更深的东西。
“王……爷……”她开口,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你……中毒了……”
“别说话。”墨临渊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想擦她嘴角咳出的血,手却在发抖,“谢大夫!谢怀瑾!她醒了!”
脚步声匆匆而来,谢怀瑾提着药箱冲到床边,二话不说就抓起苏清栀的手腕诊脉。片刻后,他长长舒了口气:“脉象虽弱,但已经平稳了。王妃这次是耗力过度,又强行动用禁术,伤了根本。需要静养至少三个月,绝不能再用内力,也不能再动用心头血。”
他说得郑重,苏清栀却只是眨了眨眼:“那……王爷的毒呢?”
谢怀瑾看向墨临渊的手臂——那道被蛊虫咬伤的伤口已经处理过,敷上了厚厚的药膏,但周围皮肤依然泛着诡异的黑紫色,毒素显然没有完全清除。
“王爷中的是‘蚀骨蛊毒’。”谢怀瑾面色凝重,“这种毒会慢慢侵蚀骨骼,若不及时解毒,三天后就会全身骨骼软化,成为废人。五天……必死无疑。”
房间里一片死寂。
苏清栀盯着墨临渊手臂上那道刺眼的伤口,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想坐起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死死抓住墨临渊的衣袖:“解药……我能配……”
“你配什么配!”墨临渊突然发火,眼圈却红了,“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谢大夫说了你要静养!本王的事不用你管!”
“你的事我不管谁管?!”苏清栀也急了,声音都拔高了,“我是大夫!你是我的病人!病人就该听大夫的!诊金……诊金我给你打八折行了吧!”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诊金!墨临渊气得想敲她脑袋,手举起来又舍不得,最后狠狠一拳砸在床柱上,木屑纷飞。
谢怀瑾和阿依娜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想劝又不敢劝。
最后还是世子从门外进来,打破了僵局:“王爷,王妃,先别吵了。末将已经派人去最近的县城请医师,也飞鸽传书回京调太医院的人来。当务之急是先稳住王爷的毒,再想办法彻底解毒。”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帛书:“另外,皇上有密旨给王爷和王妃。”
墨临渊收敛情绪,接过帛书展开。苏清栀也想看,但脖子实在没力气,只好眼巴巴地盯着他。墨临渊看她那副样子,叹了口气,把帛书往她那边挪了挪。
密旨内容很简单:皇帝已知晓云崖子之事,命墨临渊务必铲除圣教,夺回《玄医秘录》下半部。同时赐下可调用沿途所有驻军的兵符,并特许——若有必要,可调动南疆边境的镇南军。
最后一行字是皇帝亲笔:“吾儿临渊,清栀丫头,务必保重。朕等你们平安归来。”
苏清栀看着那行字,鼻子忽然有点酸。这个皇帝公公,虽然总板着脸,但关键时刻还挺靠谱。
“王爷,”世子又说,“末将审问了几个活捉的苗疆人,他们招供说,云崖子……也就是鬼面,已经逃回南疆圣教总坛。而且……”
“而且什么?”墨临渊抬眼。
“而且他们说,教主……云崖子最近在炼一种新的蛊,叫什么‘万蛊噬心’。需要九十九个活人的心脏,在月圆之夜同时取出,用秘法炼制。据说炼成之后,服下可延寿百年,功力大增。”
苏清栀浑身一颤:“九十九个……他还没放弃?”
“不仅没放弃,还更疯狂了。”世子面色沉重,“那些苗疆人说,云崖子因为宫宴计划失败,已经等不及了。他准备在十日后,也就是下一个满月之夜,强行炼蛊。现在只差最后两个心脏——永宁公主的,和王妃您的。”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苏清栀轻声开口:“所以,我们没有退路了。”
要么去南疆,阻止云崖子,夺回秘录,解毒。
要么……等死。
墨临渊看着她苍白的脸,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那就去。”
“王爷……”谢怀瑾想说什么。
“本王说了,去。”墨临渊站起身,虽然手臂的伤还在疼,但背脊挺得笔直,“清栀需要南疆的秘法治伤,本王需要解药,圣教必须铲除。这一趟,非走不可。”
他看向世子:“你带了多少人?”
“轻骑三百,都是北境精锐。”世子道,“另外,皇上还派了二十名大内高手暗中随行,此刻应该就在附近。”
“够了。”墨临渊点头,“传令下去,休整一夜,明日卯时出发。不走官道,改走山路,虽然慢些,但更隐蔽。”
“是!”
世子领命而去。谢怀瑾和阿依娜也退出去配药,房间里只剩下苏清栀和墨临渊两人。
烛光摇曳,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苏清栀看着墨临渊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忽然说:“王爷,你把袖子卷起来。”
“做什么?”
“我要看看伤口。”苏清栀坚持,“我是大夫,得确认毒性蔓延到什么程度了。”
墨临渊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卷起袖子。伤口周围的黑色已经扩散到小臂,皮肤下隐约能看到细微的黑色丝线在缓缓蠕动——那是蛊毒在侵蚀经脉。
苏清栀看着那些黑色丝线,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太清楚这种毒的可怕了,当年师父就接诊过一个中此毒的病人,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双腿废了,余生只能靠轮椅度日。
“疼吗?”她轻声问。
“不疼。”墨临渊撒谎。
“骗人。”苏清栀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伤口边缘。她的手指冰凉,墨临渊却觉得那一碰烫得惊人。
“真的不疼。”墨临渊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比起你受的伤,这不算什么。”
苏清栀抬眼看他,烛光映在她眼里,亮晶晶的:“王爷,你最近情话说得越来越熟练了。”
“不是情话。”墨临渊看着她,眼神认真得让她心跳加速,“是实话。”
四目相对,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流动。
苏清栀忽然别过脸,耳朵有点红:“那……那也得记账。情话费……一句十两。”
墨临渊:“……”
他刚刚酝酿好的情绪,又被她一句“记账”打散了。他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苏清栀,你真是……”
“真是怎样?”苏清栀转回头,挑衅地看着他。
“真是……”墨临渊顿了顿,忽然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本王的劫数。”
那个吻很轻,像羽毛拂过。苏清栀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
“这、这算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
“定金。”墨临渊直起身,一本正经,“你不是要记账吗?这个吻,抵一千两。等从南疆回来,本王再付尾款。”
苏清栀瞪大眼睛:“哪有这样的!强买强卖啊!”
“就强买强卖了。”墨临渊理直气壮,“你不是总说本王霸道吗?这次就霸道给你看。”
苏清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了。她看着墨临渊那双含笑的凤眸,忽然觉得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无赖……”她小声嘟囔,拉起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我要睡了!护理费明天再算!”
墨临渊看着那团鼓起的被子,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他伸手隔着被子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好睡,明天还要赶路。”
他吹灭蜡烛,在旁边的软榻上躺下。黑暗中,他听见苏清栀窸窸窣窣地从被子里钻出来,小声问:“王爷,你的毒……真的不疼吗?”
墨临渊沉默片刻,实话实说:“有点。”
“那……我唱歌给你听吧。”苏清栀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柔软,“我家乡有种小调,能安神镇痛。不收钱,免费试用。”
墨临渊愣了愣:“你还会唱歌?”
“废话,我好歹也是……”苏清栀说到一半顿住了,“反正就是会。听不听?”
“……听。”
于是,寂静的夜里,响起一段轻柔婉转的小调。那调子墨临渊从未听过,音律奇特,却莫名地安抚人心。他手臂上的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些,意识渐渐模糊。
在彻底睡着前,他听见苏清栀轻声说:“王爷,等从南疆回来,我们去江南吧。你说过的,要陪我去逛药材市场。”
墨临渊在睡梦中,嘴角微微扬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