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的毒,在第三天清晨彻底压制不住了。
苏清栀天没亮就醒了——或者说她根本没怎么睡。墨临渊就躺在她旁边的铺位上,呼吸粗重得吓人,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在睡梦中不受控制地抽搐。
她摸黑爬过去,伸手探他额头,烫得吓人。再摸脉搏,紊乱得像狂风中的落叶。她心里一沉,连忙点燃蜡烛,掀开他的衣袖查看伤口。
只看一眼,她的心就凉了半截。
黑色丝线已经蔓延到肩膀,整条手臂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像死了三天的人。更可怕的是,皮肤下那些原本只是细微蠕动的黑线,此刻变得粗壮了许多,像一条条黑色蚯蚓在皮下游走,仿佛随时会破皮而出。
“王爷?王爷!”苏清栀轻轻拍他的脸,“醒醒!”
墨临渊艰难地睁开眼,瞳孔都有些涣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先咳出一口黑血。
“别说话。”苏清栀手忙脚乱地擦掉他嘴角的血,转身朝外喊,“谢大夫!阿依娜!快来!”
谢怀瑾和阿依娜就睡在外间,闻声立刻冲进来。看到墨临渊的样子,两人脸色都变了。
“毒性爆发了。”谢怀瑾迅速诊脉,脸色越来越难看,“比预想的快。照这个速度,最多……最多撑到今天晚上。”
“解药……”苏清栀声音发颤,“不是还能撑三天吗?这才第二天!”
“王爷昨日激战,毒血加速运行了。”谢怀瑾摇头,“王妃,必须立刻解毒,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说,但所有人都明白。
苏清栀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飞快转动:“阿依娜,我们现在离圣山还有多远?”
“如果全力赶路,傍晚能到山脚。”阿依娜说,“但圣山守卫森严,就算到了也进不去。而且……今晚就是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血灵芝开花的时候,也是云崖子准备炼蛊的时候。
时间,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去圣山。”苏清栀站起身,虽然腿还在发软,但眼神坚定得可怕,“现在就去。王爷的毒必须解,血灵芝必须拿到。”
“可是王妃——”谢怀瑾想劝。
“没有可是。”苏清栀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猩红色的药丸,“这是‘燃血丹’,服下后能激发潜能,十二个时辰内感觉不到疼痛和疲劳。但药效过后,会虚弱三天。”
她将一颗喂给墨临渊,另一颗自己吞下。药丸入喉,一股灼热的力量瞬间席卷全身,原本虚软的身体重新充满力量,连经脉的疼痛都暂时消失了。
“王妃!您不能——”阿依娜惊呼。
“我能。”苏清栀擦掉嘴角因为药力冲击而溢出的血丝,“王爷为我做的够多了,这次该我了。”
她弯腰,想扶起墨临渊,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墨临渊虽然虚弱,但手劲依然大得惊人,抓得她生疼。
“不准……”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不准你去……冒险……”
“我不是去冒险,是去救命。”苏清栀掰开他的手,动作很轻,但很坚决,“王爷,你教过我,有些仗明知会输也要打。现在轮到我了。”
她转头看向谢怀瑾:“谢大夫,王爷交给你了。用我留下的药,每隔两个时辰施针一次,压制毒性。如果我天亮前没回来……”
她顿了顿,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懂。
“阿依娜,你跟我去。”苏清栀背上一个简易药箱,里面只装了几样最要紧的东西,“你熟悉地形,知道怎么避开守卫。”
“我也去。”世子从门外进来,他显然听到了全部,“王妃,末将带五个好手陪您上山。多个人多份力。”
苏清栀看了他一眼,点头:“好。”
“我也去。”又一个声音响起,是昨天在混战中受伤的一个暗卫,他手臂还吊着,但眼神坚毅,“王爷对属下有恩,属下不能坐视不理。”
“我也去!”
“算我一个!”
转眼间,十几个还能动的暗卫都站了出来,人人带伤,但没人退缩。
苏清栀看着他们,眼眶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好。但我们不能都去,目标太大。世子带三个人跟我上山,其他人留下保护王爷。”
她走到墨临渊身边,蹲下身,看着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轻声说:“王爷,你答应我一件事。”
墨临渊死死盯着她,嘴唇动了动。
“如果我回不来……”苏清栀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你要好好活着。替我逛江南的药材市场,替我吃遍天下美食,替我把没算完的账都算清。”
她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账本,塞进他手里:“喏,都在这儿了。我要是死了,你就按照这个账本,每年给我烧纸钱,烧够一百年。少一年都不行。”
墨临渊握着那本账本,手抖得厉害。他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苏清栀忽然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很轻,很快,像蝴蝶掠过花瓣。
“这是尾款。”她在他耳边说,声音带着笑,却有水光在眼里闪动,“王爷,等我回来再跟你算利息。”
说完,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出发!”
阿依娜、世子、三个暗卫立刻跟上。谢怀瑾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深深一揖:“王妃,保重。”
苏清栀摆了摆手,身影消失在晨雾中。
马车早就毁了,他们只能骑马。苏清栀不会骑马,世子和她共乘一骑。五人五马,在晨雾中朝着圣山方向疾驰。
路上,阿依娜一边指路一边说:“王妃,圣山有三道关卡。第一道在山脚,是圣教外围弟子把守;第二道在半山腰,有蛊阵;第三道在山顶禁地入口,听说有……有活人俑守卫。”
“活人俑?”世子皱眉。
“就是用活人炼制的傀儡,没有神智,只知道杀戮。”阿依娜声音发颤,“我父亲说,那些都是犯了错的圣教弟子,被教主炼成了……”
苏清栀脸色发白,但眼神依然坚定:“不管是什么,都要闯过去。”
马匹在崎岖的山路上奔驰了两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圣山的轮廓。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山顶终年积雪,山腰以下却郁郁葱葱,看起来神圣而神秘。
但在苏清栀眼里,这座山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死气和怨气。她能感觉到,无数冤魂在山中哀嚎。
“下马。”在离山脚还有一里时,苏清栀勒停马匹,“前面肯定有暗哨,我们步行。”
五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山林。果然,在山脚入口处,有十几个苗疆打扮的人在巡逻。他们腰间挂着竹篓,手里拿着弯刀,眼神警惕。
“怎么过去?”世子低声问。
“用这个。”苏清栀从药箱里掏出一包药粉,“这是‘迷魂散’,能让人暂时失去神智一炷香时间。等我信号,一起撒出去。”
她示意众人分散,从不同方向靠近。等到离那些守卫只有十丈远时,她做了个手势——
五包药粉同时撒出!白色的粉末在空气中弥漫,守卫们还没反应过来,就纷纷软倒在地。
“快走!”苏清栀率先冲过入口,其他人紧随其后。
第一关,过了。
但很快,他们就遇到了第二关——蛊阵。
那是一片看似普通的树林,但走进去才发现,树上、地上、草丛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蛊虫。有吐丝的毒蛛,有会飞的毒蜂,还有在地上蠕动的毒蛇。
“王妃小心!”阿依娜洒出驱虫粉,但蛊虫数量太多,驱虫粉效果有限。
一只毒蜂突破防线,直扑苏清栀面门!世子眼疾手快,一剑斩落,但更多毒蜂涌了上来。
“这样不行!”苏清栀咬牙,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用火!蛊虫怕火!”
她点燃火折子,扔向虫群。火焰燃起,蛊虫果然纷纷后退。但火势很快蔓延,整片树林都烧了起来。
“快跑!”世子拉着苏清栀往前冲。五人狼狈地冲出火海,回头一看,整片蛊阵已经化作火海。
第二关,硬闯过了。
但他们的动静显然惊动了山上的守卫。当他们冲到半山腰时,前方出现了数十个苗疆武士,为首的正是云崖子的心腹——二长老。
“小师侄,你还真敢来。”二长老阴恻恻地笑,“教主早就料到你会来送死。正好,省得我们去找了。”
他一挥手,身后的武士们齐齐揭开竹篓。这一次,出来的不是蛊虫,而是一团团黑色的烟雾。烟雾中,隐约能看到扭曲的人脸在哀嚎。
“是怨灵蛊!”阿依娜尖叫,“用活人魂魄炼制的邪物!沾上就会魂魄受损!”
黑色烟雾如潮水般涌来。世子挥剑去斩,但剑锋穿过烟雾,毫无作用。一个暗卫不小心沾上一点,立刻惨叫倒地,七窍流血。
苏清栀看着那些在烟雾中哀嚎的人脸,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怨灵蛊最怕至阳之物。”
至阳之物……她有什么?
她猛地想起,自己怀里还装着那缕玉玺国运之气!虽然所剩不多,但……
“都退后!”她掏出装国运之气的玉瓶,拔开塞子,将最后一点金色光珠握在掌心,然后狠狠拍向地面——
“以国运为引,破邪祟!”
金光炸开!那些黑色烟雾像遇到克星,瞬间消散。烟雾中的人脸发出最后的惨叫,化作青烟消失。
二长老脸色大变:“你竟然有国运之气?!”
“想不到吧?”苏清栀脸色惨白,刚才那一下几乎抽干了她所有力气,“师伯没告诉你,我可是宸王妃?”
二长老眼神一厉,正要亲自出手,忽然山顶传来一声钟响。钟声悠长,在山谷间回荡。
“月圆了……”阿依娜喃喃。
二长老脸色变幻,最终冷哼一声:“算你们走运。教主有令,月圆之时,所有人上山顶观礼。小师侄,你要救的人,就在上面。”
他转身,带着武士们往山顶走去,竟不再阻拦。
苏清栀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但她没有选择,只能咬牙跟上。
通往山顶的路上,再没有任何守卫。但越往上走,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浓。等他们终于登上山顶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山顶是一个巨大的祭坛,祭坛中央是一个血池。血池中浸泡着九十七具女子的尸体,心口都有一个血洞。祭坛四周,站着数百个眼神空洞的圣教弟子,像傀儡一样一动不动。
而祭坛最高处,云崖子身穿黑袍,站在一尊三足巨鼎前。鼎中血水沸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他转过身,看向苏清栀,笑了:
“小师侄,你终于来了。师伯等你很久了。”
他的手中,握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