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通体漆黑的种子,静静地躺在林清婉的掌心,像一滴凝固的、来自深渊的泪。入手的冰凉,顺着她的指尖,一寸寸爬上脊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虫在皮下钻行。
她没有动声色,甚至没有让脸上泛起一丝波澜。在小桃关切的目光中,她只是淡淡地将那颗种子收进一个药瓶里,仿佛那只是一枚不起眼的药丸。
“没什么,大概是哪阵风吹进来的。”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累了,想歇一会儿。”
小桃虽然满心疑虑,但看着小姐疲惫不堪的脸,只能将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默默地为她放下了床帐,退了出去。
床帐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小桃担忧的视线。林清婉躺在床上,双眼却睁着,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她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孤狼,舔舐着伤口,同时竖起了耳朵,警惕着四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天机阁。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进了她的生活。搜查她的房间,留下那颗诡异的种子,这是一种宣告,一种居高临下的示威。他们告诉她:我们随时可以来,我们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
林清婉的心像一包被扎紧的药材,所有的恐惧与愤怒都被密实地封存其中,只在最深处,燃起一簇冷静的、名为“反击”的火苗。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夜半,万籁俱寂。当整个林府都沉浸在沉睡的呼吸声中时,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无声地起了床。她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渗入的、如水银般清冷的月光,在房间里行动着。
她从药箱里取出几根自己的长发,又从香炉里捻起一撮早已熄灭的香灰。她走到门边,将一根头发丝小心翼翼地搭在门栓与门框之间,那根比蛛丝还要纤细的“琴弦”,在月光下几乎看不见。然后,她又走到窗下,将一小撮香灰均匀地撒在窗台的边缘。
做完这一切,她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小包药粉,那是用几种具有特殊气味的草药调配而成,对人有轻微的刺激,但对虫蚁却有极强的驱避效果。她将药粉撒在床铺周围的地面上,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医道本源,解析。”她在心中默念。解析的不是病灶,而是敌人的心理。
那个搜查者很专业,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甚至抚平了书页的折角。但他移动过她桌上那本《针灸甲乙经》,林清婉记得清清楚楚,书角与桌沿的距离,是精确的七寸。而现在,是六寸五分。偏移了0.5厘米。
这种微小的偏移,说明对方并非粗心,而是在仔细翻阅后,试图恢复原状。他\/她对自己很感兴趣,但似乎没有直接的恶意,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就在她布下“警报器”时,空气中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气味,钻入了她的鼻腔。那是一种冷冽的雪松混合着某种金属的熏香,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冽。
是萧绝身上的味道。
林清婉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原来是他。这个男人,一边说着“合作”,一边却在深夜潜入她的闺房,试探她的底细。他就像一只谨慎的猛虎,在确认自己的“盟友”是否真的值得信任,又是否藏着能伤到自己的利爪。
也好。她心中冷笑。那就让他看看,这只被他盯上的“猎物”,究竟有多少根刺。
……
第二天,天气晴朗。阳光穿过庭院里的老槐树,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林清婉像往常一样,带着小桃去街市上采买一些新鲜的药材。刚走到街角,便“恰好”遇到了同样穿着便服、仿佛只是出来巡视的萧绝。他身边只跟着那个冷面副官卫峥。
“林姑娘,这么巧。”萧绝先开了口,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公式化的微笑。
“萧都尉。”林清婉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两人并肩走在喧闹的街道上,一时无话。周围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车轮的滚滚声,将他们之间那片沉默的真空衬托得愈发清晰。
“林小姐昨晚睡得可好?”萧绝状似无意地问道,目光扫过街边一个卖老鼠药的摊子,“府中……可有老鼠?”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精准地送入林清婉耳中。
林清婉的脚步没有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看着前方一个捏糖人的小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多谢都尉关心,睡得很好。”她轻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倒是有一只‘猫’,走路没声音,好奇心又重,差点踩到我睡前铺的驱虫粉。”
她特意在“猫”和“驱虫粉”两个字上,加了微不可察的重音。
萧绝的眼神不易察觉地闪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她说的“猫”是谁,也明白那“驱虫粉”指的是什么。他昨晚潜入时,确实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有些刺鼻的药味,当时只以为是她房间里常有的药草味,没想到竟是她的防备。
他不但没生气,反而对林清婉的警觉和智慧更加高看一眼。这个女人,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永远不知道井底藏着的是清泉,还是漩涡。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林清婉的话音却已落下。
就在那一瞬间,街角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不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很短暂,就像路人无意间的瞥视,但林清婉却捕捉到了。
那不是一个小贩该有的眼神。小贩的眼神应该是热情的、期盼的,或者至少是麻木的。而那个人的眼神,平静、深邃,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意味,就像一个……鉴定师,在审视两件有趣的藏品。
只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转过身,推着那辆插满了红艳艳糖葫芦的车子,迅速汇入了拥挤的人群,很快便消失不见。
林清婉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天机阁的影子,不止一个。
萧绝的窥伺,是明的,是带着试探的“合作”。而那个小贩的窥伺,是暗的,是带着评估的“觊觎”。
她就像一件被摆在橱窗里的珍宝,一群看不见的买家,正在暗处,用各自的眼光,悄悄地为她估着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