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刻着“沈”字的铁盒,像一块从地底深处挖出的、带着不祥气息的磁石,瞬间吸引了陵寝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风声、人声、铁锹碰撞的声响,仿佛都在那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
林清婉站在远处的高地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紧接着,又像一只被困在胸腔里的惊鸟,疯狂地撞击着她的肋骨。那个字,是她母亲的姓氏,是她午夜梦回时,在记忆深处反复描摹的笔画。它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她尘封二十年的心锁里。
萧绝的反应比她更快。他立刻上前,用一块干净的丝绸将铁盒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亲自护送,直奔皇宫。这个发现,已经超出了镇邪司的管辖范围,它成了一个足以撼动国本的惊天谜案。
消息像长了翅膀,在紫禁城里迅速传开。当萧绝手捧铁盒,踏入金碧辉煌的太极殿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皇帝高坐龙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好奇、贪婪与恐惧的紧张气息。而在人群的角落里,慧贵妃那双美丽的凤眼,正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铁盒,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呈上来。”皇帝的声音,压抑着雷霆之怒。
内侍官颤抖着双手,接过铁盒,呈放到龙案前的御案上。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铁盒,通体黝黑,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除了盒盖上那个“沈”字。最诡异的是,它浑然一体,找不到任何锁孔、合页或是接缝,仿佛是天然生成的一块金属。
“此物从何而来?”皇帝沉声问道。
萧绝将发现铁盒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当听到“沈”字时,皇帝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了林清婉。
林清婉垂首而立,心如擂鼓,但脸上却是一片平静。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查案的医女,她成了这个谜案的核心。
“众卿,此盒如何打开?”皇帝环视群臣。
工部尚书上前,仔细端详了许久,摇了摇头:“陛下,此物非金非铁,材质奇特,臣等从未见过。浑然一体,无隙可寻,恐怕……只能用重锤强行破开。”
“不可!”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是慧贵妃。她款款走出,柔声道:“陛下,此物乃先帝陵寝所出,必有深意。若强行破开,万一损毁了里面的圣物或诏书,岂非对先帝大不敬?依臣妾看,不如将其封存,另寻高人。”
她的话听起来滴水不漏,却暗藏心机。封存,就等于将这个烫手山芋暂时压下,也给了她在暗中操作的时间。
皇帝陷入了犹豫。
就在这时,林清婉向前一步,跪倒在地:“启禀陛下,臣女……愿一试。”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战连工部尚书都束手无策的难题。
慧贵妃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林姑娘,此非儿戏。你若打不开,岂不是浪费了大家的时间?”
林清婉没有理会她,只是抬头,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平静地说:“臣女不敢保证一定能打开,但臣女保证,绝不会损毁铁盒分毫。”
皇帝看着她那双清澈而自信的眼睛,心中一动,挥了挥手:“准。”
林清婉走到御案前,内侍官早已为她戴上了柔软的丝质手套。她没有立刻去拿铁盒,而是伸出手指,用指节轻轻敲击着盒身。
“咚……咚……”
声音沉闷而短促,仿佛被内部的虚空吞噬了,而非实心金属应有的清脆。
“回声沉闷,内有夹层。”她的心中,瞬间有了判断。她的指尖,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滑过铁盒的表面。当触摸到盒底与盒身的连接处时,她感觉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缝隙。
“这不是焊死的,是利用热胀冷缩原理嵌合的。制造此物的人,是个精通机关和冶炼的绝顶高手。”
“医道本源,解析。”
她闭上眼,脑海中,铁盒的分子结构图瞬间构建。她解析出了合金的精确配比,计算出在何种温度下,盒身与盒盖的膨胀系数会产生微小的差异,从而让那道缝隙自动张开。
她睁开眼,对着皇帝躬身道:“陛下,请取一盆温水来,水温需在四十五度左右,不可高一分,不可低一分。”
“温水?”满朝文武都愣住了。慧贵妃更是忍不住嗤笑出声:“林姑娘,你这是要给铁盒沐浴吗?”
皇帝虽然也心存疑虑,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她一次。很快,一盆温度正好的温水被端了上来。
在所有人不解、嘲讽、好奇的目光中,林清婉将那个黑漆漆的铁盒,轻轻地、缓缓地,浸入了温水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太极殿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那盆水面平静无波的水。
一息,两息,三息……
就在慧贵妃准备开口讥讽时,只听“咔哒”一声轻响。
那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如同惊雷炸响。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那浸在水中的铁盒,盒盖竟然自动向上弹开了一道细缝!
“开了!真的开了!”
满朝文武,无不瞠目结舌,看向林清婉的眼神,从最初的轻蔑,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深深的敬畏。工部尚书更是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看着那个平静地站在水盆边的少女,眼神已经从单纯的欣赏,变成了一种近乎倚重的信任。他意识到,这个女孩拥有的,是足以颠覆他认知的力量。
而慧贵妃的脸色,则变得无比难看,那是一种精心策划的阴谋被人用最不可思议的方式摧毁后的恼怒与不甘。
林清婉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铁盒从水中夹出,放在一块干净的布上,然后缓缓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武功秘籍,也没有想象中的传国玉玺。
只有一封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已经泛黄的信,和一块……半人形的、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
那面具,只做了半边脸,从眉心到下颌,皮肤纹理、毛孔、甚至一颗小小的痣,都清晰可见,仿佛是从活人脸上活生生剥下来的一样。
林清婉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颤抖着手,展开了那封信。
信纸很脆,散发着陈年的墨香。上面的字迹,娟秀而风骨内敛,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母亲的笔迹。
而她的目光,落在那半张人皮面具上。面具的轮廓,眉骨的走向,鼻梁的挺拔……那是一个男人的脸。
一个她从小看到大,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脸。
那是她父亲,林大将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