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刻被拉成了一根绷紧的弦。
那把从枯骨心口坠落的匕首,在林清婉的瞳孔中划出一道凄厉的银线。它不是在坠落,而是在俯冲,像一只嗅到血腥的秃鹫,目标明确,就是她的心脏。
她甚至能闻到匕首上那丝甜腻的毒香,混杂着尘封二十年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的身体,比她的思想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一种医者面对致命威胁时,本能的、想要剖析而非躲避的悖论。
但另一道身影比她更快。
萧绝。
他没有去接那锋利的刀刃,那太愚蠢了。他几乎是横移一步,用他那柄厚重的弯刀刀鞘,精准无比地迎上了匕首的侧锋。
“铛!”
一声清脆的金石交击之声,在这死寂的玄光阁内,显得格外刺耳。匕首被刀鞘格挡,斜斜地飞了出去,最终“叮”的一声,掉落在白玉平台的一角,发出一声哀鸣。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萧绝挡在林清婉身前,如同一道坚实的屏障,他的手臂因巨大的冲击力而微微震颤,但眼神却未曾离开过那具枯骨。
“你没事吧?”他头也不回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的沙哑。
林清婉摇了摇头,目光却死死地锁在那具枯骨上。刚才的生死一瞬,非但没有吓到她,反而让她的大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她绕过萧绝,一步步走向那白玉平台。
“别过去!”皇帝萧衍失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脆弱。
他刚刚目睹了凶险的一幕,此刻再看那具枯骨,仿佛它不是一个逝去的先人,而是一个随时会再次索命的恶鬼。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地颤抖。他敬仰了二十年、怀念了二十年的父皇,竟然以这样一具枯骨的形式,出现在他面前。这比任何刀剑都更能将他的尊严与信念彻底击碎。
“父皇……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他喃喃自语,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眼中满是茫然与痛苦。
林清婉没有理会他的崩溃。她此刻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具枯骨。她走到平台前,没有立刻去碰那卷黄绫,而是俯下身,仔细地审视着那具枯骨。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一寸寸地剖析着眼前的“病患”。
骨骼的颜色是正常的象牙白,没有中毒后常见的黑斑。这说明,致命的毒,并非通过长期服用侵蚀骨骼。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插着匕首的心口位置。那里的骨骼上,有一圈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褐色。
她伸出手指,没有直接触碰,而是悬停在上方,用她那超越常人的感知力,去捕捉空气中残留的微弱信息。
“七日绝……”她轻声确认。这毒,会让人在极致的清醒中,感受生命力一丝丝被抽走的痛苦,最终在幻觉的折磨下,自我了断。
但,不对。
她的心,像一包被扎紧的药材,所有的疑惑都被密实地封存其中,此刻却被一股力量强行撕开。她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匕首的刀刃上。除了先帝干涸的血迹,还有一层极薄的、几乎与金属融为一体的残留物。
那是什么?
“医道本源,解析。”
她心中默念。瞬间,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涌入双眼。眼前的世界,在她眼中分解、重组。那层残留物的分子结构,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复杂的有机化合物,与一种她极为熟悉的神经毒素……有七分相似。
“牵机引……”她失神地念出这个名字。
这是她之前在宫中破解过的毒,是慧贵妃用来害人的工具。可眼前这种毒素,结构更复杂,药性更霸道,它不会立刻致死,而是会缓慢地破坏人的神经中枢,制造出逼真的幻觉,让中毒者心甘情愿地走向死亡。
这是一个升级版的、更阴险的“牵机引”。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所有的迷雾。
先帝,根本不是自尽!
他是被人下了这种慢性毒药,在神志不清、被幻觉控制的情况下,亲手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口!而凶手,为了掩盖真相,又用“七日绝”的气味,将这伪装成了一场绝望的自尽。
好一招连环计!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凶手!
林清婉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那卷黄绫,最终落在了失魂落魄的皇帝萧衍身上。她没有立刻将血诏呈上,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气,开口说道:
“陛下,先帝是被人毒杀后,才被伪装成自尽的。”
萧衍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出一丝骇人的光:“你说什么?”
“能配制出这种改良版的‘牵机引’,又能日复一日、毫无防备地接近先帝,让他服下这慢性毒药的人……”林清婉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剖开这血淋淋的真相,“普天之下,只有一个。”
她的目光,缓缓地、带着一种审判般的意味,移向了皇帝身后那个一直低眉顺眼、仿佛没有存在感的身影。
“那就是,一直陪伴在先帝身边,你最信任的……贴身太监,福公公。”
整个玄光阁,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萧衍的身体僵住了,他像是听到了一个最荒谬的笑话,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那个从小就跟在他和父皇身边,照顾他们饮食起居、忠心耿耿的福公公。
福公公,还是那副老态龙钟、卑微恭顺的样子。他手里还捧着皇帝的披风,仿佛随时准备为主子挡住一丝寒意。
可就在皇帝目光触及他的瞬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谄媚的笑容,如同融化的蜡,一点点从脸上剥落。那双总是低垂着的、浑浊的眼睛,慢慢抬起,露出的,不是忠诚,不是惶恐,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戏谑的冰冷。他的腰杆,在不知不觉中挺直了,那佝偻的背影,竟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阴鸷与威严。
他不再是那个奴才福公公。
“陛下,”他开口了,声音不再是那尖细的太监嗓,而是一种低沉而清晰的男中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你终于发现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
“啪。啪。”
两声清脆的掌声,在这空旷的阁楼里,回荡得格外诡异。
“可惜,太晚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整个玄光阁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们进来的那个入口,以及阁楼内所有看似是装饰的暗门,在一阵“轰隆隆”巨响中,被一块块巨大的、刻着繁复纹路的石门,瞬间封死!
最后的星光,被彻底隔绝在外。
玄光阁,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华丽的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