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二字,像一根冰锥,狠狠地扎进了破庙里每个人的耳膜。
空气,瞬间凝固。风声、呼吸声、心跳声,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赵谦那张原本带着幸灾乐祸的脸,此刻僵成了一个可笑的面具,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踩在一根枯枝上,发出的“咔嚓”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胡……胡说八道!”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因为心虚而尖利得像指甲划过铁皮,“一派胡言!宋伯神志不清,林姑娘你……你竟也跟着疯魔了吗?人皮作画,这种乡野传闻,也敢拿到镇邪司来搪塞!”
他转向萧绝,急切地辩解道:“都尉!您明察秋毫,千万不能被这种妖言惑众!这分明就是她查不出真相,故意编造的谎言,来混淆视听!”
然而,萧绝没有看他。
萧绝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林清婉身上。他的眼神里没有怀疑,没有震惊,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暴风雨前海面般的平静。他看着林清婉,像是在看一面镜子,一面能照出所有谎言与伪装的镜子。
“说下去。”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直接压过了赵谦的聒噪。
林清婉没有理会赵谦的跳脚,只是对萧绝点了点头。她知道,从她拿出那半幅画开始,她与这个旧世界的秩序,就已经宣战了。而萧绝,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坚实的同盟。
“柳员外的妻子,绝对有问题。”林清婉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一个富商的妻子,双手却保养得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还要好,这不合常理。她的皮肤,细腻得没有一丝毛孔,这更不合常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赵谦那张由白转青的脸上。
“除非,她每天,都活在一张别人的皮囊之下。”
“你……你血口喷人!”赵谦气得浑身发抖。
“是不是血口喷人,验一验便知。”林清婉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盒,打开,里面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闪着寒光的银针。“我需要一份柳夫人的……皮肤样本。我想,赵主簿身为镇邪司的老人,应该知道,如何才能在不破坏尸身的情况下,取到最关键的样本吧?”
赵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林清婉这是在逼他!取皮肤样本,是仵作最基础的活计,但她这么一说,就好像他连这个都不会。如果他拒绝,就是心虚;如果他答应,就等于承认了林清婉的权威。
“我……”他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必了。”萧绝开口,直接终结了这场闹剧,“此事,由本都尉亲自处理。”他看向林清婉,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信任,“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我需要一间绝对安静的房间,以及……那半幅画。”林清婉说。
回到自己的小院,林清婉将那半幅仕女图,小心翼翼地,铺在了一张巨大的白纸上。窗外的阳光,透过薄纱,柔和地洒在画上,那仕女的肌肤,仿佛在发光,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
她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然后,她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
那残破的“医道本源”,在她的调动下,缓缓苏醒。一股微弱的能量,像一条条看不见的触手,从她的指尖延伸出去,轻轻地,覆盖在了那半张画上。
瞬间,一个由信息构成的、无比庞大的世界,在她的脑海中,轰然展开。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皮肤的微观结构,那不是植物纤维,而是……人类真皮层的胶原纤维束!它们被一种特殊的树脂处理过,排列得异常规则,所以才能保持如此惊人的韧性。她甚至能“看”到,上面残留的、已经干涸的毛囊和皮脂腺,这绝对不是任何一种动物皮毛所能模仿的。
她“闻”到了。
她闻到了颜料里,除了朱砂、石青等矿物,还混合着一种来自西域的、名为“龙涎香”的树脂,这种树脂不仅能防腐,更能软化皮革,使其拥有近乎皮肤的触感。
她“分析”出了。
她分析出了颜料中,那微量的、能通过视觉刺激,引发大脑皮层异常放电的金属粉末——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名为“惑神砂”的矿物。这种粉末本身无毒,但在特定的光线和香气催化下,会变成最致命的幻术引子!
这,根本不是一幅画。
这是一个,用人体皮肤制成的、包裹着剧毒和幻术的……杀人凶器!
林清婉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凶杀,这是对生命最极致的亵渎和玩弄。一种源自医者本能的愤怒,和源自法医的冷静,在她心中交织。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深挖。
她将自己的感知,沉入更深层次,试图重构这幅画被烧毁的部分。无数的信息碎片,在她脑中飞速组合、拼接。
终于,一个完整的画面,出现了。
画上仕女的脸,与柳府案卷里,那个死去的柳夫人,一模一样!
但,林清婉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不对。哪里不对。
她再次将感知,聚焦于画中人的锁骨位置。那里,应该有一个……胎记!
在柳府的卷宗里,她曾留意到一个细节,记录柳夫人身体状况的丫鬟提到,夫人左边锁骨处,有一块凤凰形状的红色胎记。
但这幅画上,光洁如玉,什么都没有!
林清婉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她明白了。
柳府的这幅画,是假的!是模仿品!是一个用来混淆视听、用来转移视线的拙劣仿制品!
真正的“画皮师”,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谨慎,更加狡猾!
她立刻将这个发现,告诉了萧绝。
镇邪司的议事厅里,林清婉当着所有主官的面,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测,和盘托出。
“所以,我的结论是。”她看着众人,声音清晰而坚定,“凶手,是一个精通药理、绘画和人体解剖学的‘画皮师’。他用人皮作画,画中混入致幻毒素,通过特定的方式,比如燃烧特制的香薰,触发毒素,让目标在幻觉中,被活活吓死!而柳府的这幅画,只是一个幌子,一个用来嘲笑我们的、拙劣的模仿品!”
“荒谬!”赵谦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画皮师?人皮作画?林姑娘,你说的这是志怪小说,不是办案!如此离奇的故事,如何能作为定案的依据?”
“离奇?”林清婉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黑色的粉末,“这是我从画中提取的‘惑神砂’。赵主簿,敢不敢,亲自闻一下?”
赵谦看着那粉末,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敢?那好。”林清婉又将一张纸,拍在桌上,“这是我根据画中树脂成分,写出的配方。里面有几味药材,极其罕见,整个大夏,只有一家药铺有售。那就是……宫里的‘太医院’!”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整个议事厅,鸦雀无声!
将矛头,直指宫闱!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凶案了!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构陷朝廷!”赵谦的声音,都变了调。
“构陷?”林清婉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怜悯,“赵主簿,你太老了。你的脑子,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你以为,查案,就靠经验,靠刑讯吗?不。查案,靠的是证据,是科学,是逻辑!你不懂,但都尉,他懂。”
她转过头,看向萧绝。
整个大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萧绝身上。
萧绝缓缓站起身,走到林清婉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他看着下面一张张或震惊、或恐惧、或怀疑的脸,用他那冰冷而不容置疑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传我命令!”
“封锁全城所有画铺、颜料店和药材铺!”
“彻查近三个月,所有购买过‘惑神砂’相关药材的记录!”
“派一支精锐,秘密入驻太医院,彻查药材流向!”
“从现在起,林清婉的每一项指令,等同于我萧绝的命令!违令者,斩!”
“爽点”,在这一刻,爆发到了极致!这不是简单的打脸,这是用绝对的权力,为林清婉,铺出了一条无人敢阻拦的王者之路!
赵谦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然而,搜查进行了整整两天,却一无所获。所有的画铺和药铺,都干干净净,仿佛那个“画皮师”,根本不存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林清婉的推测是异想天开,连萧绝都开始感到一丝压力时,一个消息,通过镇邪司的秘密渠道,传了进来。
一个亲卫,神色慌张地冲进了议事厅。
“都尉!宫里……出事了!”
“宫中的‘尚画局’,失窃了一张极为珍贵的、从西域进贡的‘千年蝉翼纸’!”
林清婉的心,猛地一跳。
千年蝉翼纸,薄如蝉翼,韧若牛筋,光洁如玉,是传说中,最适合用来……制作“画皮”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