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蝉翼纸”五个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镇邪司的议事厅里,激起了千层浪。
林清婉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那不是紧张,而是一台精密仪器在高速运算前的预热。她的脑海中,正在飞速构建着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材料。
“蝉翼纸,据传是以西域一种名为‘冰蚕’的蚕丝,混合天山雪莲的汁液,经七七四十九道工序制成。其特性,薄如蝉翼,韧若牛筋,光洁如玉,水火不侵。最重要的是,它的质感,无限接近于……人类的皮肤。”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仿佛她亲手解剖过这种材料。
“一个完美的‘画皮’基底。凶手偷走它,就是为了制作下一幅‘作品’。”
“林姑娘!”赵谦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他猛地站起身,脸上带着一种被压抑后的亢奋,“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宫中尚画局失窃,不过是件小事,怎能与柳府灭门案相提并论?你这是在转移视线,拖延时间,掩盖你查无实据的窘境!”
林清婉没有看他,而是转向了萧绝。她知道,在这个时代,逻辑和推理,有时不如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更有说服力。
“都尉,我需要进宫。我要亲自勘察尚画局的失窃现场。”
“荒唐!”赵谦几乎要跳起来,“镇邪司的官员,岂能随意出入宫禁?林姑娘,你莫非是想借此机会,攀附权贵,一步登天吗?”
“攀附权贵?”林清婉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带着一丝医者对病理的冷静分析,“赵主簿,你的思想,还停留在百年前。在我眼里,皇宫,和柳府,没有任何区别。它们都只是……案发现场而已。而我的职责,是解剖现场,不是奉承主人。”
“你!”
“够了。”萧绝开口,打断了这场无谓的争吵。他看着林清婉,眼中带着一丝探究,“你为何如此肯定,两案有关联?”
“时间。”林清婉吐出两个字,“尚画局失窃,是在三天前的深夜。而柳府案发,是在两天前的凌晨。凶手拿到‘蝉翼纸’后,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完成了‘创作’和‘杀人’。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早已对柳府了如指掌,甚至……早已在柳府,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等这个‘画布’。”
她的逻辑,像一条锁链,环环相扣,无懈可击。
但赵谦依旧不服:“就算时间吻合,也说明不了什么!巧合而已!”
“巧合?”林清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放在桌上,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些暗红色的粉末。
“这是我从柳府那半幅人皮画的颜料里,提取出来的。其中,混合着一种名为‘赤血石’的矿物粉末。这种粉末,能增强颜料的附着力,但同时,也会让颜料带有一种特殊的、极难去除的血腥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赵谦那张由白转青的脸上。
“我敢断定,那个偷走‘蝉翼纸’的凶手,身上,一定还残留着这种粉末的味道。赵主簿,你敢不敢,现在就派人去尚画局,把所有接触过失窃现场的人,都给我抓来,挨个闻一遍?”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在逼赵谦,亲手去验证她的推论!
如果赵谦不去,就是心虚,就是包庇;如果去了,一旦查实,就等于彻底承认了林清婉的权威。
赵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必了。”萧绝开口,直接终结了这场闹剧。他看着林清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更多的是凝重,“本都尉,亲自陪你进宫。”
此言一出,连林清婉都愣了一下。她知道,萧绝体内的毒,正在侵蚀他的生机,每一次动用权力,都会加重他的负担。
“我没事。”萧绝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普通凶案的范畴。我必须亲自去确认。”
在萧绝的安排下,他们以一种极为低调的方式,入了宫。没有惊动大内侍卫,而是通过一条只有镇邪司高层才知道的密道,直接进入了尚画局。
尚画局,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和高级颜料混合的、带着一丝傲慢的香气。负责此案的太监,早已被萧绝的手下控制,但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对这两个不速之客的敌意。
现场,保护得很好。林清婉没有急着勘察,而是先让萧绝调来了尚画局所有人的卷宗,以及近一个月的出入记录。
“你在做什么?”萧绝不解。
“排除法。”林清婉的目光,在卷宗上飞速扫过,“画皮师,是一个极度自负的艺术家。他偷走‘蝉翼纸’,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创作。那么,他一定会在某个地方,留下属于他的‘签名’。这个签名,可能是一个习惯,一个细节,或者……一个他无法割舍的、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她将卷宗分成两份,一份递给萧绝:“我们分头看。重点关注那些有绘画功底,或者对颜料、纸张有特殊研究的人。”
萧绝看着她条理清晰的分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第一次发现,查案,除了刀光剑影,还可以用这种……近乎于“解剖”的方式。
然而,一个时辰后,他们一无所获。所有的人,都清清白白。
“不对。”林清婉皱起了眉,“我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她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半幅人皮画。那精湛的画技,那对颜料的极致运用……这绝非一个普通的画师所能做到。
“萧绝,”她突然睁开眼,“我想看一样东西。”
“什么?”
“尚画局的密档。我想看看,前朝,甚至是更早的,关于‘画皮’的记载。”
萧绝的脸色,微微一变。尚画局的密档,等级极高,非奉皇命,不得查阅。擅自查阅,足以构成死罪。
但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他亲自出手,用一种特殊的手段,打开了那间尘封已久的密室。
密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陈年墨香和防腐药草混合的味道,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卷宗,堆积如山。
林清婉没有时间去一一翻阅。她再次调动起“医道本源”,将自己的感知,像一张无形的网,撒向了这片信息的海洋。
突然,她的心,猛地一跳。
她“看”到了,在最角落的一个书架上,有一个卷宗,上面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惑神砂”的气息!
她快步走过去,取下那个卷宗。卷宗的封皮,触感冰凉而坚韧,竟像是用某种兽皮制成。封皮上,写着三个字:《画皮录》。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
里面,记录的,是一个前朝着名的“画皮妖人”的生平。他如何杀人,如何制皮,如何用恐惧作为颜料的引子……手法,与柳府案,如出一辙!
而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份查阅记录。记录上,只有一个名字,一个让萧绝都感到棘手的名字——当朝太子,李景!
查阅的时间,就在三天前!正是尚画局失窃的那一天!
萧绝看着那个名字,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知道,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普通凶杀案的范畴,变成了一场,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政治风暴。
他没有声张,只是用镇邪司独有的、一次性的拓印手法,将这份密档,原封不动地,复制了一份。
当他带着密档,走出皇宫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林清婉在自己的小院里,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密档。她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一个隐藏在二十年前的巨大谜团,终于,露出了它冰山的一角。
她迫不及待地,开始研读。
她发现,这个“画皮妖人”的技法,比她想象的,更加诡异,也更加……科学。
他的“画皮”,不仅需要完美的人皮,还需要一种特殊的“引子”——活人的“恐惧”。
他将人囚禁在一个特制的幻阵里,用各种手段,激发他们最极致的恐惧,然后,用一种法器,将这股无形的“恐惧”,抽离出来,炼化成颜料中最核心的成分。
而那个收集恐惧的法器,密档上,只画了一个简单的图形。
那是一个奇怪的、类似音叉的法器。
林清婉看着那个图形,眉头紧锁。她总觉得,这个东西,她在哪里见过。
突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她刚刚穿越过来,在棺材里时,她似乎……听到了一个类似音叉被敲响的、清脆而诡异的声音。那声音,像一把钥匙,开启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