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音叉,静静地躺在太子李景的掌心。
古铜色的表面,布满了细密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纹路,在东宫书房温暖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种诡异而华贵的光泽。那三叉戟的造型,像一只狰狞的鬼爪,又像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
在它出现的瞬间,林清婉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医道本源”,像一根被拨动的、绷紧的琴弦,发出一阵尖锐而无声的悲鸣。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了四肢百骸。这不是简单的能量共鸣,而是一种……生命层级的压制。这东西,天生就是她“医道本源”的克星。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大胆,将这个足以定罪的“凶器”,像一件寻常的玩物一样,带在身边。这已经不是炫耀了,这是一种绝对的、藐视一切规则的权力展示。他是在告诉她,在这个王朝,他就是法则,就是天理。
“殿下好雅兴。”林清婉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带着几分学者式好奇的表情,“此物形制奇特,闻所未闻,不知是何乐器?”
“乐器?”李景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只有同类才能理解的、心照不宣的炫耀,“林姑娘,你的格局,还是小了。这,不是乐器。这是一个……‘调音器’。”
他欣赏着林清婉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困惑,享受着这种智商上的优越感,像一个神明,在俯瞰一个凡人的无知。他甚至没有用“孤”来自称,而是用了一个更平等的“我”,仿佛在这场关于“艺术”的探讨中,他们暂时放下了身份。
他话音刚落,对着门外扬了扬下巴。
两名披甲护卫,押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宫女,走了进来。那宫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惊恐。
“光说不练,未免无趣。”李景的笑容,多了一丝残忍的快意,“今日,孤就让你亲眼看看,何为‘艺术’。”
他缓缓走到那宫女面前,用那音叉的末端,轻轻抵在了她的眉心。
林清婉的瞳孔,猛地一缩。
“殿下!三思!人命关天!”她下意识地出声阻止。
“人命?”李景回头看她,眼中带着一丝嘲弄,“在真正的艺术面前,人命,不过是颜料。林姑娘,你若害怕,可以闭上眼。”
说完,他不再犹豫,用指甲,在音叉的另一端,猛地一弹!
“嗡——”
那穿透灵魂的鸣响,再次响起!
这一次,林清婉看得更清楚了。音叉的振动,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像一道无形的波,直接注入了那宫女的体内!
宫女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的双眼,瞬间失去了焦距,瞳孔扩散到了极限。她的嘴巴,无声地张大,仿佛在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尖叫。紧接着,她的四肢开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频率抽搐,身体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向后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噗通。”
她倒在地上,身体还在剧烈地颤抖,口鼻中,流出了鲜红的血液。她的眼神,已经彻底涣散,只剩下最纯粹的、无边无际的恐惧。
她,被“震”碎了。
林清婉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她的“医道本源”,疯狂地运转,分析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不是魔法。
那是一种……超高频的共振。音叉的振动频率,精准地与人类大脑中负责恐惧的“杏仁核”,以及维持身体平衡的“前庭系统”产生了共鸣。强烈的共振,瞬间摧毁了她的神经中枢,导致脑血管破裂,心脏骤停。
这是一种……精准到极致的、物理学层面的谋杀!
“现在,你还觉得,这只是小孩子的把戏吗?”李景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狂热。
林清婉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解剖般的冷静。
“不。”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书房,“这不是把戏。但,也并非无懈可击。”
“哦?”李景的眉毛,挑了一下。
“殿下的‘调音器’,虽然精妙,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林清婉一步步,走到那具尸体旁,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探了探她的颈动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它的频率,是固定的。而人体,并非一成死物。每个人的体质,气血盛衰,皆有不同。比如此女,她天生有‘心疾’,心脏比常人要脆弱,所以,她承受不住你的‘艺术’。但如果换一个气血旺盛、百脉通达之人呢?”
她站起身,目光如炬,直视着李景。
“你的音叉,非但不能让他崩溃,反而会像一把钥匙,瞬间打通他体内淤塞的经脉,让他……功力大增!”
她没有从玄学角度去对抗他的“魔法”,而是用更高级、更科学的医理,直接指出了他“神力”的局限性!她将他引以为傲的“艺术品”,解构成了一份有缺陷的、不完美的“实验报告”!
李景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彻底消失了。他死死地盯着林清婉,眼中,不再是欣赏,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危险的兴奋。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林清婉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重要的是,我知道,殿下并非唯一一个,会使用这种‘艺术’的人。”
她话锋一转,抛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
“尚书府的画,拙劣不堪,充满了画手的犹豫和恐慌。那不是一个‘天才’的作品。那是一个……被力量反噬的‘疯子’的涂鸦。对吗?”
李景的瞳孔,骤然收缩。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他缓缓地,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笑容,“没错,我们‘画皮师’的血脉中,每隔几代,就会出现一个‘天才’和一个‘疯子’。天才,创造艺术;疯子,则被艺术吞噬。”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个疯子,是孤的……兄弟。孤已经处理掉他了。”
但就在他说“处理掉”这三个字时,林清婉的医者之眼,捕捉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细节。他的右手,藏在袖子里,有一个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神经质的抽搐。
那动作,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垂死的蝴蝶。
林清婉的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她忽然想起了那个被她用银针“杀死”的、尚书府墙上的画。那幅画,为什么会有瑕疵?为什么那么拙劣?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太子李景画的!
那是一个“疯子”的拙劣模仿品!而太子,是在用那幅画,来嘲笑那个“疯子”,同时,也是在向她这个“知音”,展示自己的“完美”!
一个更可怕的推论,在她心中形成。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名东宫的侍卫长,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单膝跪地:“殿下!不好了!二皇子的人,刚才在城外,截了我们送往边关的军粮!”
“什么?!”李景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为储君,二皇子却敢如此公然地挑衅他的权威,这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他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而就在他情绪失控的瞬间,林清婉清晰地看到,他那只藏在袖子里的手,抽搐得更加剧烈了!他的额角,甚至有青筋,在突突直跳!
那个“疯子”,不仅没有被处理掉,还被太子带在了身边。
是因为,他还有用?还是因为……太子,根本就,控制不了他?
林清婉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个画面。那个在东宫门口,对她谦卑有礼、笑意盈盈的掌事太监。他递上请柬时,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似乎……在袖子里,有一个极其轻微、却极不自然的……抽搐。
作为一名医生,林清婉的脑海里,瞬间跳出了一个医学名词:亨廷顿舞蹈症的早期症状。一种无法控制、会随着情绪激动而加剧的、不自主的舞蹈样动作。
但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另一个细节。
她记得,那个太监身上,除了熏香,还有一股极淡的、混合着“钩吻”和“曼陀罗”的药味。那是用来……镇定神经,抑制抽搐的药。
李景压下怒火,挥退了侍卫长。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林清婉,眼神中,多了一丝决绝。
“林姑娘,看来,我们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他拿起那个音叉,递到她的面前。
“此物,赠予你。”
林清婉一愣。
“那个‘疯子’,就像一条疯狗,孤最近事务繁忙,无暇顾及。”李景的声音,冷得像冰,“孤给你三天时间。带着它,去找到他。或者……让他,找到你。”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三天之后,无论结果如何,孤都会亲自出手,‘净化’掉所有与‘画皮师’血脉有关的……杂质。”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清婉。
“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