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的血腥味,花了三天时间,才被宫人们用最名贵的龙涎香勉强压了下去。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却像无形的墨汁,滴进了皇宫的每一寸缝隙里。
危机解除,但更大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林清婉站在自己院中的药圃前,指尖轻轻拂过一株当归的叶片。叶片上沾着清晨的露水,冰凉刺骨,像极了此刻皇帝看她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倚重与感激,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属于帝王的忌惮。她治好了太上皇的“病”,却也暴露了自己能“杀人”于无形的本事。她的医术,不再是救死扶伤的仁术,而成了一柄悬在皇权头顶的、最锋利的剑。
封赏如期而至。黄金、绸缎、珠宝,像流水一样送进了林国公府,几乎要将门槛踏破。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并非恩宠,而是一道华丽的枷锁。与此同时,萧绝掌管的镇邪司,被明升暗降,兵权被分走大半,调往城外驻防。
皇帝正在用最温和、最体面的方式,一根一根地拔掉他们的爪牙。
这天下午,宫里又来了人。不是太监,而是一位身穿太医院官服的中年男人。他自称刘太医,奉皇上口谕,前来为林神医“请脉”,调理连日辛劳的身体。
林清婉看着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将他请入房内。她知道,这不是来请脉的,是来“把脉”的。皇帝想通过这个太医的手,来探一探她的底,她的脉。
“林神医客气了。”刘太医的笑容很标准,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他坐下,取出一个脉枕,动作娴熟,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刻板。
新来的小丫鬟小桃端上茶来,手脚伶俐,但在放下茶杯时,目光不经意地与刘太医对了一下,那一瞬间的慌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快得几乎无法捕捉。林清婉看在眼里,却没作声。
林清婉顺从地伸出手腕,搭在脉枕上。
刘太医的指尖干燥而微凉,三根手指轻轻搭了上来。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但林清婉却从他指腹的薄茧下,感觉到了一种常年握持兵刃的人才有的坚硬。
她的心神,却早已沉入了自己的感知世界。
“医道本源,解析。”
她没有去感受自己的脉象,而是反客为主,用自己精纯的真气,顺着对方的指尖,逆流而上,探入他的经脉。
这一探,她便“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全部。
脉象弦紧如弓弦,是肝气郁结、长期处于高压之下的表现。但更关键的,是他的身体。他的指腹有常年握笔的薄茧,这是读书人的痕迹。然而,他的虎口处,却有一层更厚、更粗糙的老茧,那是常年紧握刀柄或剑柄才会留下的印记。
他不是太医。他是一个被伪装成太医的、皇帝最信任的密探,一个从“影卫”中挑选出来的、文武双修的死士。
她的真气继续探查,在他贴身的内袋里,发现了一个极小的蜡丸。她甚至不用打开,就能“闻”到里面那股混合了“鹤顶红”和“断肠草”提炼出的、无色无味的剧毒。这是用于紧急情况下、自尽或灭口的毒药。
一个活生生的、带着秘密和毒药的“病人”,就在她的指尖下。
林清婉缓缓收回手,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微笑。
“刘大人,您心事太重,肝火旺盛,以致夜不能寐,气血不畅啊。”她轻声说道,语气像一个关切的长辈。
刘太医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正常:“林神医说笑了,下官一切安好。”
“是吗?”林清婉也不点破,只是转身走到书案前,铺开纸,提笔写下了一副方子。“我给您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吧。您是为国操劳,不能累垮了身子。”
她将方子递了过去。方子上的药材,皆是些常见的安神补气之物,如茯苓、酸枣仁、远志,看起来平平无奇,任何一个药铺都能抓到。但其中,却有一味“合欢皮”。
这味药本身无毒,与方中其他药材相配,确有安神之效。但它一旦与刘太医身上那种特制的毒药相遇,便会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中和掉其中的剧毒,再将其转化成一种让人在半个时辰内浑身无力、真气涣散的软筋散。
这不是杀招,却比杀招更狠。它要的,是让皇帝亲眼看到,他派来的“眼睛”,是如何被她轻易地“蒙蔽”的。
刘太医拿着方子,千恩万谢地走了。小桃送他出门时,又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当晚,宫中传来消息,刘太医回宫复命时,突然浑身无力,瘫倒在地,查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皇帝震怒,却又无计可施。他派去的人,被对方用一副“安神药”就轻易废掉了,这比直接杀了他,更让皇帝感到恐惧。
林清婉的能力,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当夜,子时。
窗户被无声地推开,萧绝的身影如一道墨影,闪了进来。他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杀气,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像纸。
“清婉。”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得走了。”
林清婉的心,猛地一沉。
“皇帝准备对我们动手了。”萧绝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绝望,“他下了密令,封锁了京城九门。三日后,天一亮,就以‘勾结天机阁,图谋不轨’的罪名,抄斩林府,一个不留。”
他死死地抓住林清婉的肩膀,手在微微颤抖。
“我的人,已经出不了城了。清婉,这次……我们真的无路可走了。”
林清婉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穿过萧绝,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药碾,正在飞速地运转,将所有的死局、所有的棋子,一一碾碎、分析、重组。
无路可走?
不。在医者的世界里,没有绝对的绝症,只有尚未找到的解药。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萧绝,眼神清澈得可怕。
“三天……足够了。”她轻声说,然后问了一个让萧绝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那个叫小桃的丫鬟,你查过她的底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