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滩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是宫女存在过的最后证明。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与“三色鸩尾”那独特的、如同腐烂花朵般的甜腻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属于死亡的芬芳。
林清婉跪倒在地,双目失神地盯着那片污秽。她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宫女消散前最后那个诡异的笑容,和那两个无声的唇语。
“龙眠”。
不是两个字,是一个符号。一个她曾在母亲林月瑶遗留的、被她当作医书珍藏在首饰盒最深处的残页上,见过的、由一个圆圈和三条波浪线组成的古老符号。
那符号的旁边,母亲用娟秀的字迹,标注了两个字:“龙眠”。
她当时以为,这只是某种古老的针灸穴位或失传的方剂名。她从未想过,它会以这种方式,在一个死囚的唇边,重新出现。
这绝对不是巧合。
“清婉。”
萧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的掌心,滚烫而粗糙,带着一种能让人瞬间心安的力量。
林清婉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痛苦、愤怒、背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愈发冷冽的杀意。陆远的背叛,太上皇的阴影,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肩上,却没能压垮他的脊梁。
“你没事吧?”她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死不了。”萧绝言简意赅,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滩污秽,又看了一眼被符文网压制得动弹不得的陆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悲凉,“他说的,你都听到了。”
林清婉点了点头,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太上皇……母亲的死……这些被尘封的、最残酷的真相,在这一刻,被血淋淋地揭开。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调查一桩毒杀案,却没想到,自己早已站在了一场席卷整个王朝的巨大风暴的中心。
“‘龙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抬起头,轻声问道。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也是她母亲留下的、最后的讯息。
萧绝眉头紧锁,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记忆的深海中搜寻着什么。镇邪司的档案浩如烟海,其中不乏被列为最高机密的禁忌之术。
“龙……眠……”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一缕精光乍现!“我想起来了。在我父亲留下的手记中,曾提到过一个代号,叫‘龙眠计划’。但那手记在关键部分被撕掉了,我只记得,父亲在旁边写了一句批注——‘此乃逆天之举,非人能控,当毁’。”
逆天之举,非人能控。
这八个字,像八根冰冷的钢针,刺入林清婉的心脏。她立刻联想到了萧绝那身由无数银色符文构成的、非人的躯体,联想到了太上皇那追求长生的疯狂野心。
“这个‘龙眠计划’,和太上皇的长生实验有关?”她追问道。
“极有可能。”萧绝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陆远说,我身上的东西是太上皇给的。或许,我就是‘龙眠计划’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品。”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碎。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林清婉能感觉到,他平静的表面下,是怎样一片波涛汹涌的、绝望的海洋。
“不,你不是。”她抓住他的手臂,一字一句,无比坚定地说道,“你是萧绝,是镇邪司的都尉,不是任何人的实验品。”
萧绝看着她,那双冰封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融化。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了陆远身上。
“陆叔,我最后问你一次,‘龙眠计划’的核心是什么?它在哪里?”萧绝的声音,冷得像地牢里的寒铁。
陆远缓缓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扫过萧绝,又扫过林清婉,最后,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充满了无尽疲惫的叹息。
“都尉,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他摇了摇头,“‘龙眠’是太上皇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大的梦魇。它不在任何地方,它就在……皇宫里。”
“就在皇宫里?”林清婉和萧绝同时一惊。
“是。”陆远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随时都会断气,“它在最安全,也最危险的地方。只有当……‘墨莲’现世,‘龙眠’才会苏醒。”
墨莲!
又是这个词!
林清婉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枚黑莲玉佩,正隔着衣料,散发着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热。
“墨莲……是什么?”她脱口而出。
陆远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怜悯:“是钥匙,也是……解药。林家的丫头,你母亲当年,就是为了寻找它,才……”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体猛地一僵,双眼圆睁,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恐惧和不甘。
“噗。”
一截黑色的、闪着幽光的剑尖,从他的心口透体而出。
鲜血,顺着剑尖,一滴一滴地落下。
陆远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在他身后,一个穿着镇邪司制式黑衣的普通校尉,缓缓地收回了手中的长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操控的木偶。
灭口!
来人,是太上皇安插在镇邪司的另一颗棋子!
“找死!”
萧绝怒吼一声,身形如电,瞬间出现在那名校尉面前。但那名校尉,在刺出那一剑后,便毫不犹豫地将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用力一插!
“噗嗤!”
他当场毙命,和陆远倒在了同一片血泊之中。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彻底斩断。
地牢里,只剩下林清婉和萧绝,以及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可恶!”萧绝一拳狠狠地砸在墙上,坚硬的石墙被他打出一个深深的拳印,碎石簌簌落下。
林清婉没有说话,她走到陆远的尸体旁,蹲下身,仔细地检查着他的伤口。她的目光,锐利如刀。
“不对。”她突然开口。
“什么不对?”萧绝走过来,声音里还带着压抑的怒火。
“刺杀陆远这一剑,和刺杀宫女的毒针,手法不同。”林清婉指着陆远心口的伤口,“这一剑,精准、致命,但剑势中带着一丝犹豫。而那个宫女,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这说明,他们不是同一个组织的人,或者说……下达命令的人,不同。”
她抬起头,看向萧绝,眼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芒:“福安,是太上皇的人。他派宫女来,是为了灭口,也是为了传递‘龙眠’这个信息,他在逼我们,逼我们去调查太上皇的秘密。而刚才这个校尉,他的任务更纯粹,就是灭口,不留任何活口。这说明,太上皇身边,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帮他清理门户。”
深宫之中,派系林立。太上皇,也并非铁板一块。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帮我们?”萧绝皱眉。
“不,不是帮我们。”林清婉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他们只是在利用我们,想借我们的手,去揭开太上皇的秘密,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浑。”
萧绝沉默了。他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又看了看身边这个冷静分析着一切的女人,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冷静所取代。
他知道,林清婉说得对。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龙眠’在皇宫里。”萧绝低声说道,“墨莲现世,龙眠苏醒。而我们,拥有墨莲。”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清婉:“我们,就是钥匙。”
林清婉的心猛地一跳。她终于明白了。从她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从她得到这枚黑莲玉佩开始,她就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棋盘上,最关键的那一颗棋子。
“太上皇在等我们。”她缓缓说道,“他在等我们,带着‘墨莲’,去唤醒‘龙眠’。”
“那我们就如他所愿。”萧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但不是按他的剧本走。”
他拉起林清婉的手,大步向外走去。
“去哪?”林清婉问道。
“回宫。”萧绝的声音,在阴森的地牢里回荡,“既然‘龙眠’在皇宫里,那我们就去把它找出来。在太上皇的棋盘上,掀翻他的棋子。”
“那陆远和……”林清婉回头看了一眼。
“我会处理好。”萧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镇邪司的叛徒,该有镇邪司的处置方式。”
当他们走出地牢,重新看到月光时,林清婉的心,却比在地牢里时更加沉重。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萧绝,将彻底踏上那条不能回头的、布满了荆棘与鲜血的道路。
而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那个隐藏在深宫之中,连太上皇都感到忌惮的……“龙眠”。
它究竟是什么?是一个人?一件东西?还是……一个被尘封了数十年的、惊天动地的秘密?
林清婉紧紧握住了胸口的黑莲玉佩。
玉佩,似乎比刚才,更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