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是整个皇宫里最安静,也最奢华的地方。
这里没有东宫的剑拔弩张,也没有观星台的阴森诡谲。空气中,永远飘荡着一种由顶级龙涎香和珍稀花材混合而成的、甜腻而安神的香气。金砖铺地,玉石为阶,每一个角落都彰显着主人至高无上的地位与品味。
然而,当萧绝抱着那团巨大的黑白光球,踏入这座宫殿时,他却感到一种比地牢更甚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这里的每一缕香风,每一寸光亮,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温柔地扼住你的咽喉。
太后苏氏,已经端坐在了主位上。她换下了一身繁复的凤袍,只穿着一件品月色的常服,发髻间斜插着一支温润的玉簪,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富贵人家、正在安享晚年的妇人。
但她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坐吧。”她指了指下首的两张椅子,语气随意得仿佛在招呼自家晚辈。
萧绝没有坐。他抱着那团光球,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矗立在殿中。他身上的血腥味,与寿康宫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都尉,你这是在跟哀家置气吗?”太后端起手边的参茶,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还是说,你觉得,凭你一个人,就能护得住他们两个?”
她的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萧绝的心上。
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宫墙之上,那些手持强弩的黑衣人,箭矢上的红光,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与福安同源的禁术之力。一旦他轻举妄动,万箭齐发之下,他或许能凭借“龙涎铁”之躯硬抗几下,但他怀里的“共生体”,绝对会在瞬间被射成筛子。
他不能赌。
“末将,不敢。”萧绝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缓缓地将那团光球,放在了太后指定的椅子上。
光球中的林清婉和朱景炎,也感受到了这股令人窒息的压抑。他们能感觉到,太后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正在一层层地剖开他们的灵魂,审视着他们最深处的不安与恐惧。
“哀家老了,不喜欢绕弯子。”太后终于放下了茶杯,目光落在了那团光球之上,“今天,请你们来,只想问三个问题。”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一,‘龙眠’的共生,对你们有什么用?”
“第二,太上皇的观星台,布下了什么法阵?”
“第三,”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们,打算怎么对付那个老不死的东西?”
三个问题,每一个都直指核心,每一个都诛心至极。
光团中的林清婉和朱景炎,同时感到了震惊。他们没想到,太后竟然对“龙眠”之事,了解得如此透彻!
“哀家既然敢把你们请来,就说明,你们心里那点小九九,瞒不过哀家。”太后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你们以为,你们的计划,天衣无缝?”
她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光团前。
“朱景炎,你想利用林清婉的‘医道本源’,来彻底掌控你体内的‘凤凰血’,然后,去报你母后的大仇,夺回你失去的一切。对吗?”
朱景炎的意志,在光团中剧烈地波动了一下。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却被这个女人,轻而易举地揭穿了。
“还有你,林家的丫头。”太后又将目光转向林清婉,“你想找到你母亲死亡的真相,想破解‘墨莲’的秘密,更想……救这个为你不惜一切的傻小子。对吗?”
她的目光,瞥向了一旁脸色铁青的萧绝。
林清婉的心,猛地一颤。她感觉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孩子,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弱点,都暴露无遗。
“所以,你们两个,一个想掌控力量,一个想守护爱情,你们的目标,根本就不一致。这样的‘共生’,不过是各取所需的、脆弱的联盟罢了。”太后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性,“一旦太上皇的压力稍大,你们就会为了各自的利益,反目成仇。”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景炎的声音,在光团中响起,冰冷而警惕。
“哀家想跟你们,做一笔交易。”太后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哀家,可以帮你们。”
她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哀家可以告诉你们,如何彻底切断与观星台的能量连接,让你们不再是‘丹炉’。”
“第二,哀家可以告诉你们,‘龙眠’仪式的真正核心,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能量,而是一件实物——‘龙脉玉玺’。只要毁了它,太上皇的心血,将毁于一旦。”
“第三,”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一个魔鬼的低语,“哀家,可以给你们一样东西,一样能瞬间重创太上皇的……武器。”
光团中的林清婉和朱景炎,同时感到了心跳的加速。
“条件呢?”林清婉冷静地问道。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免费的午餐。
“很简单。”太后的笑容,变得愈发冰冷,“事成之后,‘凤凰血’归哀家。至于你嘛……”她看着林清婉,“哀家对你身上的‘医道本源’不感兴趣,但那枚‘墨莲’,哀家要了。”
她的野心,昭然若揭。她想要的,是朱景炎的力量,和林清婉的钥匙!
“你做梦!”朱景炎怒吼道。
“别急着拒绝。”太后似乎早料到他们的反应,她缓缓地说道,“你们以为,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太上皇的三日之约,你们忘了吗?萧绝,你那具‘不完整的龙涎铁’之躯,还能撑多久?”
她的话,像三把尖刀,精准地刺入了三人的要害。
“而且……”太后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你们真的以为,林月瑶的死,只是一场意外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林清婉的脑海中炸响!
“你……我母亲的事,你知道什么?”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太后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追忆的神色,“月瑶啊,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个……愚蠢的女人。她太想解开‘龙眠’的秘密了,以至于,她忘了,有些秘密,是不能被揭开的。”
“她查到了‘龙脉玉玺’的下落,也查到了太上皇的终极目的。所以,她必须死。”
“而亲手……为她端上那杯毒酒的人,就是……”太后的目光,落在了萧绝的身上。
萧绝的身体,猛地一僵。
“不……不可能!”林清婉失声尖叫,“不是他!绝对不是他!”
她不相信。她宁愿相信母亲是死于意外,是死于太上皇的阴谋,也无法接受,那个她深爱着的、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会是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
“是,也不是。”太后看着他们痛苦的模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下毒的,是另一个人。但递上毒酒的,确实是萧绝。因为,那时的他,还只是太上皇手中,一把没有自己思想的……刀。”
轰——
林清婉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她“看”到了。在太后的刻意引导下,一幅幅破碎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她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眼神空洞的萧绝,端着一杯酒,递给了她的母亲林月瑶。而林月瑶,在接过那杯酒时,脸上露出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解脱与悲哀的微笑。
“为什么……”林清婉的泪水,终于决堤。
“因为,那是她唯一的办法,能让你活下来的办法。”太后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她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太上皇的信任,也换来了你离开京城、安然长大的机会。而萧绝,则是她选中的、唯一能保护你,并有机会为她复仇的……棋子。”
“从你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你们所有人的相遇,所有的纠缠,都不过是……延续了二十年的一盘大棋而已。”
“而现在,棋局,进入了终章。”
太后缓缓地张开双臂,像一个悲悯的、等待信徒归来的神只。
“孩子们,加入哀家吧。只有哀家,才能带你们,走出这个死局。否则,你们,都将是这盘棋的……弃子。”
整个寿康宫,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清婉的哭声,朱景炎的沉默,萧绝的僵直,构成了一幅绝望至极的画卷。
他们,被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是选择相信这个魔鬼般的女人,成为她棋盘上新的棋子,还是……携手跳下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