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条,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在林清婉刚刚平静下来的心上,又凿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镜中的自己,凤冠霞帔,红唇似火,美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可这满目的喜庆,此刻却像一张巨大的、嘲讽的网,将她牢牢困在其中。窗外的锣鼓声、宾客的欢笑声,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尖锐地刺入她的耳膜,让她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母亲。
这个词,对她而言,早已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一块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模糊的墓碑。她只记得一双温柔的手,和一种淡淡的、类似甘草的药香。神医谷的人告诉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
可现在,这张来自神医谷的密信,却告诉她,她母亲的“归源之地”,出现了裂痕。
“归源之地”是什么?是坟墓吗?可什么样的坟墓,会“出现裂痕”?守谷人,那个深不可测、连师父都敬畏三分的老人,又为什么会向她求救?
无数个问题,像无数根毒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站起身,身上那件华美的嫁衣,此刻却重如千斤,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扯下头上的凤冠,扔在梳妆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然后,她掀开裙摆,不顾侍女们惊恐的呼喊,径直冲出了房门。
她要去找萧绝。
只有他,能陪她一起,去面对这未知的、来自过去的迷雾。
当她找到萧绝时,他正在院中,静静地擦拭着他的弯刀。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没有丝毫意外。
“我……”林清婉刚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萧绝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清晰地倒映出她眼中的慌乱与无助。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是将手中的弯刀归鞘,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我陪你去。”他说。
不是疑问,不是商量,而是一个不容置疑的陈述。
他能感觉到,通过他们之间那奇妙的灵魂连接,她心中那片掀起了惊涛骇浪的海。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成为她最坚固的堤岸。
林清婉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她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被全然理解和接纳的、巨大的感动。
他们的婚礼,可以推迟。但母亲的安危,不能等。
……
御书房。
当朱景炎听完林清婉的请求时,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为一场无声的戏剧打着节拍。
“神医谷?”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那可是世外桃源,朕倒是好奇,能有什么事,能让林神医连自己的婚事都顾不上了。”
林清婉垂着眼帘,声音平静:“谷中长辈有难,为人子女,理当奔赴。”
“好一个‘理当奔赴’。”朱景炎笑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朕准了。不过,神医谷路途遥远,山高水险,你们二人前往,朕不放心。”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块通体漆黑的金牌,扔给了萧绝。
“这是朕的密令金牌。见此金牌,如见朕亲临。沿途所有兵马,皆可听你调遣。朕,要你们平平安安地去,再平平安安地回。”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恩宠备至。
萧绝接过金牌,入手冰凉。他与林清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警惕。
他为什么这么爽快?他不怕他们一去不回吗?
不,他怕。他怕的,是他们带着神医谷那股深不可测的力量回来,成为他皇位上最大的威胁。
所以,他这哪里是恩赐,这分明是一份最沉重的枷锁。他是在示好,也是在监视。金牌可以调动兵马,同样,那些兵马,也是一双双监视他们的眼睛。
林清婉的“医道本源”在心中悄然运转,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症状:过度的慷慨。诊断:一种经过算计的权力博弈,以退为进,将我二人置于他的掌控之下。预后:前路危机四伏,但……也是机会。”
她心中瞬间有了计较。
她上前一步,对着朱景炎盈盈一拜:“陛下隆恩,臣女感激不尽。臣女此番回谷,除了探望长辈,也想为陛下,求一味真正的‘长生药’。”
“哦?”朱景炎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兴趣。
“神医谷典籍记载,有一种‘九转还魂草’,生死人,肉白骨。虽不能让人长生,却能延年益寿,百病不侵。臣女愿为陛下,寻来此药。”
朱景炎的呼吸,明显一滞。长生,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他看着林清婉,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饵。
“好!”他一拍龙椅,“若真能为朕寻来此药,朕必重赏!你们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
当天下午,林清婉和萧绝,便以“奉旨为陛下求取长生药”为名,在百官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京城。
他们知道,这一路,必然充满了太上皇残余势力的暗杀,以及新皇派来的“眼睛”。
但这,也是他们彻底扫清障碍的机会。
果然,在离开京城的当晚,当他们在一处密林中歇脚时,杀机,便悄然而至。
没有风,但林清婉却闻到了一丝不属于这片林子的、淡淡的血腥味。她侧耳倾听,在虫鸣的间隙,捕捉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
“三点钟方向,五人,藏身于巨石之后。九点钟方向,三人,在树上。他们的呼吸,都压抑着杀意。”她没有出声,只是在心中,将信息传递给了萧绝。
萧绝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下一刻,他动了。
他的身影,像一道融入黑夜的鬼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林清婉则闭上眼,将所有的感知力都铺陈开来,像一张无形的网,为萧绝锁定每一个敌人的位置。
“左后方,有人要放箭。”
萧绝头也不回,反手一刀,一道刀光闪过,一声闷哼从黑暗中传来。
“你正前方,地底有陷阱。”
萧绝的脚步微微一错,恰好躲过了一个从地底弹出的、淬了剧毒的尖刺。
他们之间的配合,默契得仿佛演练了千百遍。林清婉是大脑,是眼睛,是那最精准的地图。而萧绝,就是那把最锋利、最致命的刀。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当一切重归寂静时,林清婉睁开眼,只见萧绝正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弯刀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死亡之花。
他走过去,从为首的刺客身上,搜出了一块令牌。
他将令牌递给林清婉。
林清婉接过,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
那是一块用黑铁铸成的令牌,上面雕刻着一个狰狞的、鬼手图样。
这块令牌,和当初“鬼手”秦默留下的“鬼手”令牌,一模一样。
可是……秦默,不是已经死了吗?她亲眼看到他被太上皇吸干了所有生机,化为一具干尸。
这块令牌,究竟是死人的回响,还是……一个活着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