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柔,一个本该在三年前就被烈火焚烧成灰的女人,此刻,却活生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裙,裙摆在阵法幽蓝色的光晕中微微飘动,像一朵盛开在尸骸之上的、诡异的白莲。她的容貌,清秀而温婉,和林清婉在秦默记忆中看到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
可林清婉只看了一眼,就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不是活人,也不是灵魂。
这是一个被怨念和邪恶能量强行填充起来的“行尸走肉”。她的皮肤,像一层上过釉的陶瓷,白皙得没有些许血色,却透着一种非人的僵硬。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提线木偶般的、不自然的流畅。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本该如秋水般澄澈的眸子,此刻却像两颗被磨平的黑曜石,映不出任何光亮,也藏不住任何灵魂。
空洞,死寂。
“柔儿……”秦默看着她,眼神中的疯狂与温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痴迷,“你看,我做到了。我把你带回来了。”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摸秦柔的脸颊,却被一层无形的、由阵法能量构成的屏障弹开。他的手被震得微微发麻,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痴迷地看着那个无法触及的身影。秦柔,就像一个被禁锢在玻璃罩里的标本,看得见,摸不着。
林清婉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一寸寸地变冷。
她瞬间明白了。
秦默疯了。他根本不是在复活他的爱人,他只是在用整个神医谷的生命力,去维持一个拥有爱人外表的、冰冷的怪物。这个“复活”的假象,需要源源不断的能量来填充,否则,这个“秦柔”就会像一具被抽干了空气的皮囊,再次变回一抔灰烬。
神医谷,就是他的“养料”。那些枯萎的草药,死去的守谷人,都是他疯狂爱恋下的牺牲品。
这不是爱,这是占有。他已经走火入魔了。
“医道本源,阵法解析。”
林清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的感知力,都投入到眼前这个巨大而邪恶的阵法之中。她要找到它的核心,找到它的“命门”。
她的感知,像无数根金色的丝线,顺着那些幽蓝色的符文游走。她发现,这个阵法的能量,虽然庞大,却极不稳定。它像一个巨大的漏斗,疯狂地吞噬着外界的一切,却又有大量的能量在流转中被浪费、被灼烧。
这不是一个成熟的阵法。这是一个被疯狂执念催生出来的、半成品。
她顺着能量的源头,一路向上追溯。她以为源头是秦默,或者是那个“秦柔”,但都不是。
最终,她的感知,穿透了所有的能量流,穿透了秦默的身体,抵达了一个最核心、也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他的心。
这个阵法的核心,不是任何外物,而是秦默那颗被执念和仇恨填满的、正在剧烈跳动的心脏!他的执念,就是阵法的能量源。他的每一次心跳,都在为这个逆天的仪式,提供着动力。
想要破阵,不是摧毁符文,也不是杀死秦默。
而是让他自己,放下执念。
林清婉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那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男人。她的眼中,没有了愤怒,只有一种医者看待绝症病人的、深沉的悲哀。
她没有选择攻击阵法,那只会加速能量的消耗,让她母亲更快地消散。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声音凝聚成一线,像一把淬了冰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了阵法的嗡鸣之中。
“秦默!”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角落。
秦默的身体,微微一颤,缓缓地转过头,用那双已经有些血丝的眼睛看着她。
“你看看你面前的,”林清婉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真的是秦柔吗?”
“你爱的,是那个会因为偷摘了谷里的灵果被师父罚站,却还对你笑嘻嘻的女孩吗?是那个会为你缝补破了口的衣衫,手指被扎破也毫不在意的女孩吗?”
“还是这个没有灵魂、连你的触摸都感觉不到的木偶?”
“你用无数人的性命,换来的,不过是她的一个影子!你这不是在复活她,你是在亵渎你对她所有的回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秦默的心上。
他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他脸上的痴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看向那个“秦柔”,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到反驳的证据。他仿佛又闻到了记忆中,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尝到了她为他做的、甜糯的桂花糕。
而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如木偶般静立的“秦柔”,也在此刻,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
她用那双空洞的、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睛,看着秦默。
然后,她开口了。
那声音,不再是虚无的,而是带着一种极其细微、极其痛苦的、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呜咽。
她说:
“秦默哥,我好疼。”
这声音,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秦默所有的幻想。
“柔儿,你……你能说话了?”他狂喜地向前一步。
但“秦柔”却继续用那悲戚的、不属于人间的语调说:“你把我……关在了哪里?”
“这里好黑,好冷……我好疼……”
“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
这一刻,林清婉和萧绝,都明白了。
这个“秦柔”,并非没有意识。或者说,她的意识,被困在了这个由能量构成的躯壳里。她能感觉到痛苦,能感觉到黑暗,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就像一个被活埋在坟墓里的人,清醒地感受着自己一点点地腐烂。
而秦默,他不是在复活爱人。
他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着他最爱的人。
“不……不是的……”秦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疯狂地摇头,像是想甩掉这个可怕的事实,“我只是想让你回来……我只是想让你不再痛苦……”
“可你现在,就是她最大的痛苦!”林清婉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
秦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那个不断哀求着“放我出去”的“秦柔”,又看了看被阵法折磨得几近消散的林清婉母亲,再回头,看到了林清婉那双写满了悲哀与怜悯的眼睛。
他所有的执念,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开始土崩瓦解。
而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从阵法之外传来。
“真是感人至深的一幕。只可惜,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是改变不了任何事的。”
林清婉猛地回头,只见新皇朱景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不远处。他身着一身便服,却依旧难掩那股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面容阴鸷的老太监,正是魏公公。
他的身后,是一队身披银甲的禁军,将整个“归源之地”,围得水泄不通。
朱景炎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他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就像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秦默,朕要谢谢你。”他缓缓开口,“你为朕,引出了神医谷最大的秘密,也为朕……验证了一件事。”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了林清婉的身上,那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
“林神医,现在,你能告诉朕了吗?‘巫蛊大案’的真相,以及……你母亲,当年为什么要背叛神医谷,成为朕父皇的‘药人’呢?”